他記得沈從年在前邊那個拐角花店裡為他買過一束玫瑰,那嬌豔欲滴的花瓣紅得好像要滴出水來;他記得沈從年曾在這家改頭換面的咖啡廳裡做過兼職,別有用心地為他拉了一杯心形拿鐵;他記得東邊的酒吧裡有他們接吻的訊號,而現在卻殘忍地變成了傢俱城……
這裡的每一處都畫滿了沈從年的身影,俞文青怎麼也擦不幹淨。
記憶與現實的交叉裡,他彷彿又看見了沈從年在他身側,或是冷臉,或是淺笑,或是邁著長腿,或是張開雙臂……總之,他們肩並肩、手挽手地,走過了每一條嶄新的街道。
心頭忽然泛起一陣酸澀,喉間像被人扼住似的,俞文青望著城市新設的綠化,艱難地說出:“別轉了,我不想再看了。”
蔣奇偏頭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靜默著把車停到了一處。
蔣奇先一步下車,俞文青坐在車內調整片刻,也跟著拉開了車門。
然而一下車,看清眼前餐館的一瞬間,他適才調整好的狀態又一次崩了盤,他不禁開始懷疑,重新回到h國,回到這個滿是沈從年的地方,究竟是不是一個正確的決定?
蔣奇好似沒看出他的心碎,又可能看見了,卻刻意選擇了忽視:“接風宴忘了給你設,等回頭有空了再給你安排。今天先隨便吃點吧。”
說著,蔣奇就往那承載了他們厚重記憶的小餐館裡邁去了腳步。
俞文青頓了兩秒,終於還是跟上了。
他想,這不過是個普通的小餐館罷了,縱然有著沈從年的記憶,那又如何?
於家餐館還是那副老樣子,好像外界的萬般變化都染不到它的身上。
露天的塑膠雨布依舊破開了細細密密的小洞,陽光漏進來的縷縷光線射在簡陋的折疊餐椅上,覆著油汙的陳年選單捲起毛刺刺的頁角,一切都還如同記憶裡的那般,只是掌勺端菜的人,鬢角落起了白發,眼角也長出了長長的皺紋。
蔣奇一面向裡面走著,一面對著他說:“其實我也是第一回來,你走之後,我就沒來過這邊了。”
這話不知幾分真假,又或是真假參半,俞文青也不言語,跟著他找了個空桌坐下了。
蔣奇這樣養尊處優的大少爺,本是不屑於來這樣路邊的小餐館的,而俞文青雖無他那副高傲的德行,卻也看不上這破了洞的塑膠雨布,他們之所以會進入這家小餐館,歸其原因,還是沈從年。
那時間他與沈從年剛確定關系不久,正是兩情相悅上了頭的時候。
出門時還是豔陽高照,一場電影結束卻忽然沉了雲,俞文青挽著沈從年的手,剛走過一條街道,天邊一道閃電,豆大的雨滴霎時間落了滿身。
路上的行人都被這一遭突如其來的暴雨澆得慌不擇路,俞文青和沈從年也並著肩躲到了雨布之下。
午後的暴雨來得快,去得也快,倆人剛躲在“噼噼啪啪”的塑膠雨布下,那頭的太陽又好似冒了頭,不多時,一陣大風刮過,烏雲就散了。
俞文青見著雨停了,剛要邁開步子走出去,手腕忽然被人握住了。
沈從年望著他笑,雨水打濕的鬢角還黏在顴骨上,另一隻手指了指身後的小餐館:“我們要不要在這裡吃一頓?我之前來過,味道很不錯。”
愛人的目光實在是世間最好的調味料,俞文青那日連幹了三碗米飯而不覺飽,後又生拉硬拽地,帶了一籮筐人來捧場。
思及此,俞文青又覺得喉間幹澀不堪,飲下再多白水也無濟於事。
蔣奇要了瓶酒,卻沒讓俞文青碰,他前些日子剛犯了急性酒精中毒,蔣奇可不敢再讓他冒險了。
蔣奇不敢讓他冒這險,俞文青卻不在乎,他現在只覺得喉間有沙礫在磨,非得要這酒精沖下去好好洗洗才行。
老於的孫子小小於上菜的時候,胳膊不穩,不小心撒了點湯出來,恰好潑在了蔣奇的大腿上,他自然不會跟一個還沒腿長的小屁孩計較,但也不得不鑽進衛生間裡處理片刻。
俞文青就趁著蔣奇離開的片刻,朝老於多要了一隻酒杯,倒了酒,就要往嘴裡灌。
那酒杯將將碰上嘴唇,手腕卻忽然一疼,竟是分毫挪動不了了。
俞文青詫異地睜開眼,正正好對上了那人清冷的目光——沈從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