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菁蕪所言,國主近日來為國事忙得焦頭爛額,先是皇朝又遣知制誥李穆出使南唐,再請國主與皇帝在園丘祭祀,並警戒國主說,若是國主不早入皇朝,皇帝即將出師南下。
與此同時,中朝皇帝已遣穎州團練使曹翰率師出江陵,又宣徽南院使曹彬、侍衛馬軍都虞候李漢瓊、賀州刺史田欽祚率舟師繼發,又命山南東道節度使潘美、侍衛步軍都虞候劉遇、東上閣門使梁迥率師。
面對此時危急情景,國主深知若是此次再拒絕皇朝使臣,中朝皇帝勢必會發兵南下,若是聽命北上,那就是被囚的亡國之主,這一次,他拒絕了中朝皇帝的詔意,狠狠丟擲了御筆,道:“朕與國家同在!斷不可苟且!寧願拼死一戰,也絕不會投降!”
國主一面派遣八弟江國公給中朝貢上二十萬匹錦帛、二十萬斤白斤,以拖延作戰時日,一邊又築城聚糧,大為守備。
一時間軍情振奮,山呼萬歲,金陵百姓素來敬愛國主,此次也積極響應號召,以紙為鎧甲,以農器為兵器,誓死要守衛城池。
就在這火燒眉毛的當口,內宦竟然通傳窅才人有孕的訊息,國主起初還不信,直到那太醫也來通傳,這才驚詫地就往外走,還是姚公公提醒道:“官家,窅才人的殿內恐怕會有……會有腌臢之氣……”
國主猶豫了一瞬,還是大踏步走入了茗淳殿中,剛進殿,外間的太醫們紛紛向國主道喜。
國主問道:“窅才人有孕?”
其中的一個的太醫賀喜道:“可不是麼?窅才人有孕已經三月有餘。”
“三個多月了?”國主走近內閣中,只見窅娘半臥在床,側著頭嚶嚶地啜泣,似有無限委屈之狀。
國主輕輕走近她,但見殿中陳設陳舊,窅才人只著月白素衣,端的是寒磣小家子氣,又有腳臭味隱隱發出,蹙了蹙眉問道:“三個月了,怎麼也不告訴朕?”
窅才人啜泣得更甚,眼淚像是斷線的珠子似地落個不停,幽幽怨怨地泣道:“嬪妾自知有難言之疾,如何敢去叨擾官家?嬪妾……嬪妾躲嫌還來不及……”言罷又是語不成聲地啜泣了起來。
國主聲音有些柔軟:“朕這些日子很忙,很累,不能來看望你,你既是有孕,就要好好調養。”
窅娘的肩頭聳動,彷彿弱不經風的花徑,被風一吹就會折倒似的,她什麼話也不說,只是哭,哭得滿面淚痕,梨花帶雨,好不可憐。
國主道:“好了,以後朕會多指派些宮人才伺候你,朕得空了也來看你。”
窅娘這方才止住了哭泣聲,抽抽噎噎問道:“真……真的?官家……官家不嫌棄嬪妾的腳癬病了。”
國主壓下了心頭對房中臭味的厭棄,默然點頭。
窅娘這才含了一份薄嗔,拭了拭眼角的淚水,嬌嗔道:“這些日子,嬪妾對官家日思夜想……”
突然,外面傳來一聲聲珠玉墜地的叮鈴聲,國主與窅娘轉頭看去,在屏風後,竟是國後立在門側。
原來,嘉敏聽得窅娘有孕而來,剛走至殿門口,不想正好看到了他們二人的一番言語,這一幕落入了嘉敏的眼中,讓她滿目的酸澀,彷彿咀嚼著一枚極其酸澀的的梅子,酸徹到五府六髒。
憑什麼,這個奪走她一切的女人,就能受到老天爺的一次次眷顧,就可以一次次佔有一切?
憑什麼,這個壞事已經做盡的毒婦,還能有孕在身?
原來,酸澀到極點的時候,就只剩下冷笑,她遽然轉身,手上那一串珠玉也在此時斷裂,一顆顆圓潤光潔的珍珠滾落在地,發出清脆的聲響。
窅娘見國後轉身離去,極為得意地揚著臉,國主忙奔了出去,在院門前叫住了嘉敏。
嘉敏並不抬眸看國主,只是行禮如儀。
國主探詢著她的目光:“你生氣了?”
原來,失望到極致時竟是無知、無覺,嘉敏微微莞爾:“臣妾恭喜官家還來不及,臣妾生什麼氣?又生誰的氣?”
國主輕輕道:“窅娘有孕,是朕這一年來最大的驚喜,在此時國情急迫之時,她給朕帶來了最大的喜兆,或許,這喜兆能衝一衝國中連日來的厄訊。”他定定地盯著嘉敏的眼眸,鄭重地道:“所以,朕格外期待這個孩子。”
嘉敏凝視著國主已現滄桑的面顏,那無法掩飾的幾縷白髮更襯得他的憔悴、他的無力。
她的面上只有如儀的神情:“臣妾亦如官家一般,期待新的麟兒為宮中、為國家帶來新的氣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