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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主病倒了,這一病,便是纏綿龍榻,太醫們輪番問診,調製醫藥,無不精心兢兢,只是國主這病是積鬱多年而至,病去如抽絲。
國主偶爾掙扎著批閱奏摺,也總是神思倦怠、頭沉如鐵,夜半亦常常驚醒,無論是鳥聲蟲鳴、還是風聲雨聲都能輕易地將他喚醒。
在他的寢殿外,宮人們伺候的時候小心翼翼,踮起腳尖,生怕一不小心就驚擾了國主。
窅娘在國主病重期間,悉心侍疾,每每入殿時,就將鞋襪脫下,又取了頭上那些叮鈴作響的環佩首飾,只插花作飾,這樣的心思落入了國主眼中,竟也讓他生出不少感動。
黃保儀聽聞國主不喜藥味,每每喝藥時總會撇下一大半,她憂心不已,親自取了蓬萊孤洲上的花露,採了花蕊,研磨成膏汁,文火慢燉了一碗之後,與乳鴿烹成濃湯,那濃湯成淡黃色,聞之清香芳甜,半分藥味也無,淡淡地勾人的饞蟲,她用小煲煲了,與宮女一起去澄心堂。
剛走到澄心堂殿門口,與窅娘不期而遇,窅娘的目光梭子似地往保儀的身上剜了一遍,冷冷道:“保儀且慢。”
保儀靜立一側,窅娘卻不放過她,徑自走到她跟前:“你若是個識趣的,就該知道這裡本不是你來地方。”
“官家龍體有恙,臣妾看望官家,是盡臣妾之職。”
“保儀向來高冷,何曾見到這麼熱乎了?難道是要趁國主病著好藉機邀寵?如此看來保儀與國後素日的情分也是假的,等到國後離宮後就露出了狐狸尾巴來了。”
山桃聽得憤怒:“你不要以小人度君子之腹!娘娘是看國主喝不下湯藥,這才烹了香湯!”
“香湯?我聞聞看香不香。”菁蕪上前蹭了蹭,故意一手一揮,山桃的小煲突地傾倒,傾下的湯汁濺到了黃保儀的手腕,那湯汁極燙,落在了保儀的手上,便是紅彤彤的印記。
山桃慌得忙替保儀拭去湯汁,“娘娘疼不疼,奴婢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保儀忍住痛,搖了搖頭。
窅妃塗有鮮紅指甲的手扭住保儀的前襟,“官家病中,不喜聽到任何嘈雜聲音,你這身穿著不可進殿。況且,就算你進殿,也只會以詩詞書畫叨擾官家,那隻會讓官家更為憂心煩擾。”
她重重地將保儀推開:“記住,只有本宮才可侍疾。”言罷,翩然宛轉進殿。
殿門赫然關上,連著內院傳出的藥味一併也消失不見了,保儀向後踉蹌了數步,若不是山桃扶住,差點就跌落在地上。
山桃皺眉道:“窅妃無法無天,欺人太甚!可惜了娘娘費盡心神熬的湯羹,就這樣白白地被糟蹋了。”
保儀抬頭望著澄心堂的門匾,透過匾額,是湛藍湛藍的天,可是她卻看不到明媚燦爛的陽光,“前朝阿諛我詐、昏臣當道;宮內烏煙瘴氣、暗無天日,無一處潔淨之地,國後孃娘,我甚至羨慕你了,終究是眼不見為淨。”
黃保儀嘆息一聲,轉身離開,恰在此時,於宮牆內傳來國主嘶啞的聲音:“鶯狂應有恨,蝶舞已無多。”
保儀的心像是被重錘擊重一般,一剎那怔怔立在原地,任兩行清淚緩緩流下,喃喃道:“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亡國恨、亡國恨……”
山桃聽得傷感,對保儀搖頭道:“娘娘快別說了,國主只是隨性而發,哪裡有什麼亡國恨呢。”
保儀也不知道在牆下立了多久,只是風漸起,漸漸地大了,吹得她眼迷離,身上冰涼浸浸,那牆角的一樹梅花被乍然而起的冬風吹落,紛紛揚揚地落在她的頭上、肩上,將她點綴成了雪中的人兒一般,她悵然嗟嘆了一回,寂寂離去。
……
林仁肇自從金陵回到東都之後,第二日清晨便頭腦昏沉,口吐白沫,府中人慌慌張張地向程氏稟告:“不好了不好了!”
“什麼不好了!”程氏正在刺繡一個鴛鴦錦帕,那是她給自己夫君的汗巾,密密的針線中盡是她的繾綣愛意。
“爺他……夫人你快去看看!”
程氏大驚,手中的鴛鴦錦帕摔落在地,忙推開了寢門,見到夫君的一剎那,心神俱裂!
“夫君, 夫君……你這是怎麼了!”
林仁肇唇邊盡是汙血,捂著自己的胸口,瞪大了眼睛。
程氏手足無措,哭道:“夫君,夫君,你可不要嚇我!”
林仁肇拼盡了最後一絲力氣, 說道:“京郊秣陵,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