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主止立於她窗下,心中倏然一動,吟出了下半闋:“瓊窗春斷雙蛾皺,回首邊頭。欲寄鱗游,九曲寒波不泝流。”
這下半闋的詞意竟是如此悲涼無奈,是懷人而不得的哀慼,黃保儀心下驚動,忙起身轉眸,這才注意到國主已來至窗外,他推開了荊門,立在一叢已枯萎的紫菊花架下,任飛舞的雨絲沾溼了龍袍。
黃保儀見到他這個樣子,不知怎地,心中湧出一股莫名的心酸,撐了一把油紙傘,走入雨中為國主撐開,“官家日理萬機,宵旰憂勤,還是這樣不愛惜龍體麼?”
“秋風秋雨總是讓人清醒,朕在宮中只不過是呆得倦怠了,想要出來透透氣。”
黃保儀淡然道:“哪裡是秋風秋雨?現已入了冬,這天氣怕是要下雪了。”
國主負手而立,望著昏昏欲沉的天空說道:“是啊!白駒過隙,恍惚之間,朕竟不知已經這麼久。”
“官家適才雲:‘欲寄鱗游,九曲寒波不泝流。’這分明就是望人思歸,官家可是思人了麼?”
“也不知七弟現在可加了冬衣了?朕無他的訊息,倒是想念他早日回來。”
“遠行之人必歸,官家憂心無益。”
國主搖了搖頭:“若是尋常人遠行,朕何必憂懷?偏他是貴胄宗卿,又遠行到強宋那個虎狼之地,怎不叫朕這個做哥哥的擔心呢?一言蔽之,總歸是朕不爭氣,眼看著江河日下,國力衰微,才至於讓賢弟以身涉險。”
黃保儀垂睫不語,她是清冷慣了的人,這些日子自國後失蹤後她更清冷了,日日埋首於書屋中,裝裱整飭古董,將那些名帖詞稿當作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彷彿已避世而居,冷言瞧著新近得寵的窅妃喬張做致,將後宮鬧得雞犬不寧。
只是這些日子,她亦有一股末世的悽悽悲涼感,總在午夜夢迴時分驚醒,也總在瑟瑟秋風中莫名地傷懷,那是國破家亡的惱惱恨意,綿綿無盡期。
國主拍著闌干,眺望著霧濛濛的宮廷,憂傷道:“七弟也罷了,國後她在何處呢?”
保儀目中是清冷、幽秘的光彩:“不知為何,臣妾一直相信國後孃娘都在,臣妾相信,那一夜大火,國後並沒有葬身火海。”
“你也這麼覺得麼?”國主的眸光中突然有了一絲亮色。
“當然,臣妾一直相信。或許,只是國後傷心失望,在那一夜混亂中離了宮。”
“朕已讓貼身侍衛去各地尋找。”國主憂傷地望著悽迷的景色,嘆聲道,“嘉敏, 你在哪裡呢?是朕讓你失望了麼?你快快回來吧!朕,想你。”
窅娘行了過來。
保儀見到窅娘,身子略欠,算是草草與她行禮節,而面上的那種清冷倨傲之氣,寫滿了對窅娘的輕視厭惡之意。
窅娘氣得就想當面甩她一耳光,只是礙於國主在側,只得將一肚子的火氣壓了下去,她強顏歡笑,媚眼如絲,對國主千嬌百媚道:“官家原來是在這裡與保儀雨中漫步呢!讓妾身一番好找。”
國主淡然道:“朕不過是與保儀閒話一二了。”
窅娘半嗔含痴道:“閒話也是詩情畫意,保儀詩書皆通,官家與保儀總是有說不完的話,最會討得官家歡欣,哪像臣妾肚無文墨,詞不達意,唯能以色事夫了。”
對於窅娘的這番半諷半譏之語,保儀極為不屑,蛾眉略皺,將目光投入到池中的錦鯉之中。
國主略帶了薄薄的冷意說道:“窅妃小產不久,這樣寒索疏冷的天氣在暖閣中將息才是,怎麼跑了出來?”
“臣妾有急事稟報。適才楚國公夫人進來看望臣妾,說是楚國公已寄來了家書。”
國主一掃臉上陰霾,大為驚喜,急切問道:“七弟有訊息了?他怎麼樣?他現在好不好?”
他迫不及待地從窅娘的手中取過書信,當看完那的一頁之後,既欣慰又憂愁,“他們待七弟很好,不曾讓七弟委屈半分,只是七弟近來終究是回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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窅娘道:“楚國公衣食無憂,安危不足為慮,只是……官家請看信的背面。”
國主翻了信的背面,果見上面還有小字,尚未讀完,他的臉色已經變得蒼白,手也在不住地發顫,他將信封揉成一團,猛地丟到了地上,慘白著雙唇道:“不可能,不可能……”
黃保儀不知是何事讓國主如此激動,撿起地上的信紙一讀,也是大震。
窅娘道:“林仁肇此前種種舉動皆有叛變之心,只是官家並未察覺,若不是楚國公入中朝朝貢,就永遠不會發現林仁肇這個賊子!”
國主尚在極大的震驚之中,只是不願接受事實:“不會的,不會的……林仁肇誓死抗敵,忠正驍勇,怎會投靠趙皇麾下?這封信一定是假的!”
窅娘冷笑一聲:“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又是楚國公的字跡無疑,官家還有什麼不相信的?官家可別忘了,林仁肇本來就是降國流寇,他這樣的草莽,心中何曾有君臣朝綱?不過是一條狗而已,誰給的骨頭多,就像誰搖尾乞憐。”
黃保儀急道:“林將軍美譽名震江南,我朝百姓無不愛戴,臣妾相信林將軍是愛惜聲譽的人,不會做出這等臭名昭著的叛國之事。臣妾想,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窅娘陰陽怪氣道:“保儀為何要替叛臣美言?那林將軍一表人才,就連國後孃娘也對他的魅力欲罷不能,難道保儀也對林將軍心生欽慕……”
此語正是戳中了國主的痛楚,一想到嘉敏與林仁肇的種種糾葛,他只覺得像是飲了一杯苦酒,他厲聲道:“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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