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公公走上前,仔細認了認那瘋女人,稟道:“是烈祖皇帝的淑妃,已經瘋了,所以才將國主認成了烈祖皇帝。”
國主心中生出一股悽悽之感。
姚公公又進言道:“此女人,是否將她拖下去杖斃?”
國主看向破舊的屋簷下,只見數個衣不布體的女人顫顫巍巍地縮在一起,一個個都是亂首垢面,非人非鬼的樣子,稍微乾淨些的,也全都目光呆滯。
如此一見,果然她們比大理寺中的囚徒還不如,國主心中生出了矜憫之心,揮了揮手道:“都放了吧,讓她們遷出宮,若是在宮外還有家眷的,就讓她們回老家,若是實在無處可去,就讓她們搬居到西苑的養性殿去,一應供應萬不可虧待了他們。”
吩咐完畢,國主再無心情,準備踏步離去,在跨出鐵門的一剎那,突然間,一股幽幽細細的聲音響起,在這小雪的初寒天氣裡分外清越。
只聽得那清寧的歌聲唱道:
菱葉縈波荷颭風,荷花深處小船通。
逢郎欲語低頭笑,碧玉搔頭落水中。
國主聽得入了迷,那歌聲雖不格外動人,但有著哀怨的委婉,聽得人心中悽悽哀哀地,有天地曠遠、世間唯剩下虛渺之感。
這幽僻冷宮荒廢蕪雜,就連人的心也早就化成了枯木,成了死灰,可是誰唱著夏日碧荷的旖旎柔情?是誰欽慕江南蓮花深處的幽會?又是誰對情郎有著灼灼熱烈的期盼?
彷彿被牽引一般,國主循著聲音來到了冷宮的側院裡,這進小院竟是出人意料的乾淨整潔,雖四壁皆空,但一應擺設都十分齊整,而院中的一棵懸鈴木掛著冰晶雪白的雪珠,更增添了小院清寒素白之感。
那清越的歌聲竟是從樹梢上發出,國主循聲望去,在矚目到窅娘的一刻,七竅魂靈飄飄然如飛天際。
窅娘一身素雅的單衫,瘦薄的身子彷彿展翅欲飛的白鷗,嬌俏而靈活地旋於枝頭。
她腳尖輕踮,彷彿是生長於枝頭的一朵皎潔白花,又或者是棲息於枝頭的小鳥雀,彷彿是迷失不知所蹤的妖靈,飄渺輕遠地讓人抓不住。
而她的面容,於嫵媚中有一股柔弱,於妖冶中有一股哀怨,真真地將國主的魂魄都吸了走。
這副面容好熟悉,似曾在哪裡見過?
國主費力思索,可是一時片刻也想不起在何處見到過此曼妙勾人的女子。
窅娘輕輕哼唱著曲子,飄然旋轉著身軀,當一曲終了的時候,將手中的數尺白綾拋向了樹枝,悠悠望著小雪飛舞的天空,望向宮殿的深處,悽然道:“嬪妾這一輩子是再也見不到官家了,嬪妾只願下輩子再與官家相會,只願下輩子再也不是局囿於宮中的女人,與你只不過是民間普普通通的夫妻。嬪妾,這一輩子,就只愛你一個男人。”
說罷,她將白綾掛在了自己的脖子上,雙腳蹬離了樹枝……
國主終於想起,她就是曾經的窅娘,他忙衝了出去,將窅娘從樹枝上放了下來,抱在自己的懷中,急道:“朕已經來了,你為什麼這麼傻?”
窅娘尚有一絲餘氣,微睜了桃花眼,幽幽問道:“是你麼?真的是你麼?我好想你……”一語未盡,竟暈了過去。
國主愣了一愣,就連嘉敏也不曾這樣以“你我”來彼此稱呼,而她,如此直白,如此溫存,是最觸控內心的挑逗,以及最坦誠的慾望。
國主將窅娘抱出了冷宮,又命太醫火速趕來,太醫診脈之後,略皺了皺:“娘子憂思過度,已經傷及腎精,又常年食不淨、衣不暖,氣血兩虧,積年累月,已成了大氣候。”
國主心中大為內疚,“都是朕的疏忽,若不是居住在冷宮中,她也不會受這樣的折磨。”
太醫道:“若要調養也不難,只是要費些心費些時日而已,但凡以後衣食用度精緻些,或是再也不用像曾經那樣憂思,就會有慢慢養好的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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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當然會有養好的一日,因為朕要復她窅貴嬪的身份,一應物品用度都必須是精細備至,朕要她之前所受的全部委屈都補償回來!朕要讓她以後的日子是錦衣玉食!”
姚海大吃一驚,說道:“可是窅娘曾經犯了大過,曾對聖尊後大為不敬,窅娘本是冷宮罪女,若是讓她一躍而成嬪,祖宗之法,實無先例。”
國主不悅道:“朕知道你擔心什麼,窅娘縱然有錯,可十多年的時間也足夠她贖罪了。至於祖宗之法都是死的,難道以後朕每做一個決定都要翻翻祖宗的家法麼?!你最近的話是不是也太多了?!”
姚公公渾身一凜,如此一想,自己近來的確是屢屢進言,惹得國主不悅了,縮著身子立在一邊,再也不敢多言一語。
菁蕪侍奉在側,突然“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以袖角擦拭著眼淚,一把鼻涕一把淚說道:“官家萬歲啊!老奴以為再也見不著您了!老奴……老奴……”她一時激動,竟然嗆得說不出來話,虧得一個小宮女給她捶了捶背,這才緩過一口氣。
國主見到她也頗為驚訝:“你不是菁蕪姑姑嗎?”
菁蕪的鬢角染上了風霜,臉上也增添了許多斑點皺紋,可神情樣態依舊是令人嫌惡之樣,實在不像是忠良之輩,國主對她尚且有一絲耐心,不過是憐憫她是服侍自己的故人。
菁蕪嚥了咽口唾沫,激動地呼道:“官家還記得老奴!老奴也不知道祖宗積了什麼德,還能蒙國主恩赦!官家可能不知道,老奴和窅娘在冷宮中吃盡了苦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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