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的署名是臣親筆。”
“好啊,朕的內臣外臣聯合起來上諫勸諫朕。”
“瞧瞧,老的小的,話裡話外的意思便是朕花多了錢,要節儉。”皇帝對著陳讀笑著說,笑意不達眼底。
寧誼的筆停了下來。
陳讀幹幹一笑,本想勸勸下方跪著的人。話尚在舌尖,就聽見下方的人慢慢直起身來,叩首,接話道:
“陛下,罪臣佑啟奏陛下,望陛下三思後行,如今天災之下,民生尤艱,外患未除,內政不安,望陛下體恤黎庶,審慎用度,宜量入為出。如此,方國泰民安。臣言雖淺,情見乎辭,伏請陛下垂聽,安天下正臣直人之心,臣佑頓首再拜。”
殿內只驚聞窗外的鐵馬聲,風竟起得這麼大。
“朕竟不知,小小翰林院竟養出此多諫臣。”皇帝冷笑一聲,拂袖而去。
這話從皇帝嘴裡說出來可言重了,往大的說,潛詞是他們結黨,多麼嚴重的兩個字。
空留三人面面相覷,陳讀見皇帝轉身越過李佑,忙將李佑扶起,邊扶邊壓低聲音勸說他:“陛下心意已決,昨兒個李舍人不是在場,你做此狀,莫不是想效仿那雲家七郎被外放?”陳讀深深看了他一眼,接著說道:“你可省省吧。”
李佑還欲再問,但陳讀說完,嘆了口氣往外走去追皇帝步伐了。
李佑不敢追上去,正好快到午時了,也還換值了,他拾起地上的奏章,整理好放回皇帝案上,才去自己的小案上取紙,紙上那滴墨尚未幹涸,他只得拿起吹吹,面對目瞪口呆的寧誼,他客氣了一下:“一起?”
寧誼驚嘆,收拾好紙筆,跟著他回了翰林院。
身為皇帝的重臣,翰林院裡的官員每兩人有一個值宿房,寧誼和李佑一起,另兩位都是快不惑的同僚。路上不免說起天子發怒的事,寧誼十分敬佩李佑的銳氣,一想到這人在禦史臺待過,也理解。
他憋了一路,終於在值宿房裡躺下了,見李佑坐得筆直正在整理起居注,他問:“秉德,你我不過一個小小郎官,你何故在諫書上簽名?”
“簽便簽了。”李佑十分淡然。
寧誼起身來,走到李佑面前坐下,倒了兩杯綠豆涼水,用手輕輕推給他,“諫書乃臺諫官員職業,你又何必去趟這趟渾水?”
他倆年紀尚輕,比起那兩位同僚,定是他倆前程大,在陛下面前露著臉,等升為侍讀侍講就起勢了。
何故惹天子不快痛失前程?
他看向李佑,只見李佑目光自若,面色平和,眉頭眼尾不見焦灼,不見喜悲。
李佑見他並無惡意,回:“難道應該看國庫因此事空虛,為補國庫,又搜刮民財?看戰馬糧草因此事不周,將我朝土地城池讓給異族?看天下百姓因此事賦稅加重,叫苦連天,最後揭竿而起?”
太嚴重了,他說的這些後果太嚴重了。
“秉德,這些都不是你我該考慮的東西,居其位謀其政,”寧誼想了想,還是繼續說:“你我就把起居注著好便是,那日下無雙的今科狀元雲少寧你可識得?
說出這話,寧誼才反應來,他倆均是今科,不認得也識得,他嘆道:“他躍遷極快,不過他背靠帝師雲老相公,雲相致仕估計就是想給他鋪路,短短兩月,就在陛下面前講經了,不過他便是像你這般上諫,從而失了聖心。”
“我還記得那日是我當值,是因巴蜀地震死了不少人,巴蜀長官寫了奏章過來,臺諫聞風而動,紛紛上表,因宮裡新修的宮觀所用木料從巴蜀而來,那些運輸木料役夫們在山裡被亂石砸死,因這事,那雲七郎便在講經時以煬帝切入,惹得陛下當即臉色不虞,第二日,他便被貶謫,外放了。他走了可好,那周榜眼得了聖心,替了他。”
寧誼還想再說,有侍從來報,“李舍人,學士有請。”
這翰林院只有一個學士,就是皇帝心裡的重臣,蔡昳,蔡學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