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寧下了飛機就給姜顏林打電話,她得先去見律師,簽幾份委託協議,才能暫時歇息一段時間,等待漫長的拉鋸戰。
姜顏林看得出來,祁寧在乎的不是那份遺産,雖然也是一大筆錢,但她早已不缺錢。
“這些遺産包括了我姥姥生前一直住的老房子,那棟房子現在確實很值錢,但如果讓給我舅舅,他立刻就會賣掉換錢,再拿去賭博。”
祁寧提起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情,語氣十分冷淡。
姜顏林不難猜到,她一定從不跟任何人聊這些話題,不僅是家醜,也是自爆軟肋。
於是姜顏林想了想,告訴她:
“我外婆的房子也留給了我舅舅,雖然我從小就知道他是個爛人,但他命好,有個給他一輩子擦屁股的親媽。而給他的親媽兜底的,還有我的親媽。食物鏈都是這樣形成的。”
過於相似的境遇,讓祁寧也不由得嘆了口氣。
姜顏林卻安慰她:“對付這種人,最難的是橫在中間的那一根輸血管,現在你已經沒有顧忌了,那就千萬不要心軟。”
姜顏林的確有些冷血。
她始終明白破壞食物鏈的方法是什麼,所以對於親人的離去,除了必不可免的悲痛,其實還有更深層的解脫。
姜顏林也和祁寧一樣,從小是被外婆親手養大的,感情不可謂不深。
可越長大,姜顏林就越明白,愛和痛苦是相伴相生的關系。
外婆對姜顏林的愛,是真摯的,不摻假的。
她對姜顏林的母親的愛,也同樣如此。
可舊時代的裹腳布將人都變成了怪物,外婆最愛的還是她的兒子,哪怕是個一輩子都在闖禍的爛人,她也愛到盲目,愛到毫無理智。
那一年,“樊勝美”的名字火遍國內時,姜顏林一點也不想參與這個話題。
她只覺得壓抑,因為有無數個沒有名字的“樊勝美”就活在這個世界上,心甘情願地獻祭一生,去供養吸食她們鮮血的怪物。
姜顏林從十幾年前開始,就意識到了很多事情都是不公平的。
就像小時候,她的舅舅住在縣城裡兩室一廳的大房子裡,夏天有冰箱和空調,有能看很多動畫片的電視,還有彷彿永遠都吃不完的雪糕。
但她和母親以及外婆生活的地方,是下雨天會漏雨水,蚊蟲滿天飛的茅草房。
姜顏林對兒時的記憶,永遠避不開炎熱的夏夜,白色蚊帳在頭頂,她熱得渾身冒汗,渾渾噩噩地睡著。
母親在外務工,不知道幾點才能回家。
外婆就拿著一把蒲扇,在她旁邊不斷地輕輕扇風,不知疲倦一樣,扇了很久很久。
這如何不是愛呢?
可長大後的姜顏林也明白,這是次等的愛。
在開始思考世界上的很多問題的年紀,姜顏林問過母親,為什麼她們和舅舅的差距這麼大?
是因為舅舅更努力,更聰明,更有能力嗎?
可她為什麼從來不這麼覺得。
更努力,更聰明,更有能力的,從來都是獨自一人將她撫養長大的母親。
那時候母親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只是輕聲說了句:
“因為你外公去世之前,把廠裡的崗位給了舅舅。”
那套大房子,就是廠裡給工人分配的。
得到了崗位和房子的舅舅,也順理成章地得到了一段還不錯的婚姻,有了他自己的後代。
但他的幸福,他的母親和妹妹連沾沾光也要小心翼翼。
只是命運有時候也很惡趣味。
不勞而獲的人,最終也因為不勞而獲的本性失去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