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那邊不能等了,咱們快走吧。”不等秀莞再說話,換好衣服的秀蓀抓起秀莞的手,一路小跑出了浣石山房後院的角門。
進了花園子,沿著花園子南邊的鵝卵石甬道往北,上了水廊,直到水廊盡頭的扇亭,穿過扇亭另一邊的寶瓶門,沿著石階下了太湖石假山,往西穿過迎面的海棠洞門就到了正院後面的抄手遊廊。
這一路跑下來,秀蓀已經氣喘吁吁,索性放下腳步慢慢走。
實際上有更近的路,只要穿過上房的堂屋、南北穿堂,從前院的角門出去,就可以直接進正院前院的角門。
只不過第二條路線需要從老太太的宴息室門口過,既然都說好不讓老太太發現了,她當然不能食言。
等秀蓀喘勻了氣兒,抬起頭,看見比她高一個頭的秀莞也是臉色蒼白,惡作劇的快感立刻讓她覺得神清氣爽,這位姐姐平日裡最愛做大家閨秀的樣子,一向對自己高標準嚴要求,這下子為了她姨娘也豁出去了。
角門上守門的婆子原坐在門檻上,遠遠看著七小姐拉著四小姐過來了,趕緊起身行禮。
秀蓀目不斜視進了角門,從後院的抄手遊廊進了正房的廳堂,太太住在正院東邊的一個三進的院子裡,名曰蔥介軒,庭院裡種滿了幾十種翠竹。
從正院廳堂前面的廊簷下走過,拐過迴廊,穿過一個東西穿堂就看見了跪在院子中央冰裂紋青石地面的三位姨娘。
跪在最東頭的就四小姐秀莞的生母,也是太太孃家帶來的陪嫁趙氏,她垂頭跪著,低眉順目的,一副很認命的樣子。身上穿得也最樸素,月白杭綢繡銀色纏枝蓮紋的褙子,象牙白的馬面裙,底襴和膝襴都繡著淺淺的月白色圖案,似有若無,若隱若現,一頭烏黑油亮的長髮鬆鬆綰了個墮馬髻,只別了一根銀簪子。雖說看上去簡單清爽,卻反倒顯眼得很,一眼就能瞧見。
女要俏,一身孝。秀蓀莫名其妙就想起這麼一句俗語,再見這趙姨娘身姿如弱柳扶風,面容如出水芙蓉,心中就有些不喜,果然一副冰清玉潔的狐媚相,時刻準備著勾引男主人並膈應主母呢。
她畢竟是個內心裡已經十七歲的女子,本打算過了年就出嫁的,要是她丈夫的妾室整天這副打扮晃來晃去,她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按耐不住想個辦法先把這妾室弄死再說。
秀蓀曾無意中聽到過申嬤嬤和老太太感慨,這位趙姨娘頗有心機。
當年阮氏剛嫁進來即有身孕,本來是件高興事,老太太按照慣例挑了丫鬟要送到父親屋裡,這人還沒送過來,趙姨娘就爬了父親的床,事後口口聲聲說是太太授意的。
趙氏是太太的陪嫁丫鬟,阮氏那時還年輕,又好強,只好打落牙齒或血吞。
老太太那邊卻生了嫌隙,覺得阮氏的行為太過小家子氣,只不過送個丫頭過去,避子湯藥都備好了,犯得著那麼大反應,趕著投胎一般拉出自己的丫鬟開臉,她是有多不相信她這個婆婆啊。
結果沒兩個月,趙氏竟診出了喜脈,太太心思鬱結,最終小產,從此和褚八爺的關係也變得不冷不熱的。
老太太對太太也很失望,覺得她善妒,還分不清輕重緩急。
當然,日積月累,太太的脾氣也越發彪悍起來,這趙氏自然而然也就成了她面前的第一齣氣筒,時不時要找機會磋磨一番。
中間跪著的是六小姐褚秀芷的生母王氏,曾在老太太屋裡做過二等丫鬟。
這位才是真正低調的,藕荷色蕉布褙子上繡著蘭草,梳著個端端正正的圓髻,頭上戴著珍珠髮箍,這才是真正尋常不打眼的打扮。
那年阮氏生下一個男孩,隨之妾室停了湯藥,六小姐就是那個時候懷上的,不幸的是,男孩沒有滿三週歲就夭折了,都沒來得及排序齒,秀蓀沒見過那個男孩,也不知當時的情景如何,只聽說自從那時起,太太和褚八爺的關係就正式進入了相敬如冰的新階段。
現在看來,當年老太太並沒有拿捏兒媳的意思,而是真心挑了個老實本分的丫頭替太太分擔,只可惜出了那麼些不愉快的事,婆媳倆都是高傲的人,誰也不願意低頭。
離她們最近的是九小姐褚秀芊的生母,也是唯一一個寫了文書抬進來的妾,縣上的一位賬房先生家的女兒莫氏。
蜜合色遍地金的被子襯得她膚光勝雪,整套的赤金頭面頂在頭上也並不顯得突兀,莫姨娘就是因為長得格外豔麗才被褚八爺看中的。
當時老太太看了覺得這女子妖豔淺薄是亂家的根源,太太卻立刻就答應了,當天就去莫家下聘,四百兩銀子將莫姨娘抬回了家。
太太的態度讓老太太越發失望,婆媳倆的關係進一步雪上加霜。
這位莫姨娘進了門之後果然不消停,天天不是哄著褚八爺買這買那,就是攆雞罵狗,挑釁主母,好在母親已經練就了一身剽悍的本領,無論莫姨娘如何無理取鬧,也最終翻不出天去。
再一望廊上,只有阮氏身邊的二等丫鬟拂香立在臺基之上,另有個專管打簾子的小丫頭垂手立在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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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蓀就不著痕跡地瞥了秀莞一眼,六小姐秀芷跟著王姨娘住在正院以東的苾芬館,九小姐秀芊亦然,這兩位都沒有出現,偏偏早就搬到園子裡住的四小姐跑到祖母那裡去找她。
她這位姐姐,眼長、手長、腳也長,在她孃親的院子裡安了眼線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