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翊立在寒嶺之巔,對著腳下飄渺不定的水雲,緩緩伸出右手。指間西風流過。甚至還隱約流轉幾絲微淡的陽光,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
他的小女孩不會來跟他道別。她已經消失了,在那重重白骨中,不留一絲痕跡。沒有靈魂來跟他道別。他徹底失去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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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劃破風雪散落,鋪瀉著蘇翊漫長的影子。蘇翊再凝望一陣,終於踏著自己的影子,開始往回走。
隔著疏闊的灌木林,蘇翊感覺另一邊有腳步聲,斷斷續續,虛虛浮浮,竟似重傷者在踉蹌前進。蘇翊百無聊賴地瞥過幾眼,確實看見有披著白狐斗篷的身影,佝僂身體艱難行走。有一瞬,蘇翊甚至還看見那狐裘上驚心動魄的豔豔血跡。
蘇翊想,那可能是個快死的人,可能是個殺手、侍衛、甚或雪族王宮裡爭寵失敗的妃子,被人暴屍於此。但與他何干?這個世上每天都有那麼多人死去,甚至他的小女孩也死了。連一絲靈魂也不剩。留下他孤零零地來道別,得不到回應。
風雪氤氳,鮮血浸潤的白狐斗篷如一片羽毛,隨風緩緩飄向另一個世界。
灌木林的另一邊,白衣公子垂瞼而行,長髮安靜垂落在後,一抹重彩勾勒出天地孤寂。
三)
楚越披著浸血的白狐斗篷,踉蹌邁步。她有種古怪的感覺,好像灌木林另一邊,有腳步正與她同行。
視野已完全模糊,很多往事紛亂劃過,其中有父母爺爺,有被她刺瞎眼的蕭峻珵,有被泓陽王府牽連而受難的蕭峻和,但大多是蘇翊。那些往事斷斷續續,曲不成調,卻又藕斷絲連,彷彿將她的命運環繞一圈又一圈,致死也不鬆開。
人在死前能回憶上的,應該是至關重要的吧?她多麼想念蘇翊。哪怕她在兩年的時間裡,因為苦難和責任,而喪失對愛情的堅守,但她其實多麼想念他。
突然,楚越聽見“叮鈴”一聲脆響,彷彿風過鈴蘭,細聽卻是玉石墜地。
在灌木林的另一邊,傳來“叮鈴”一聲輕響。
楚越愣了一會兒,方才覺出異常。那“叮鈴”一聲輕響,如同石子投入湖心,讓她心底開始動盪,越來越劇烈。
什麼聲音,讓她在臨死前,還能感覺到源源不斷的疼痛?
楚越停下腳步,佝僂著身體喘氣,當聚下一絲力氣時,便側轉身,鑽進灌木林,開始奮力撥開枝葉前行。
也不知走了多久,楚越推開最後一層枝葉,整個人順勢摔倒在地。嗆咳一陣,血液從唇角淌到雪地上,綻開一片紅石榴花。
然後,楚越的目光被雪地上的一星瑩亮吸引。
她終於明白,那一聲“叮鈴”輕響的出處。
她同時也明白,為何那“叮鈴”一響,會給她帶來源源不斷的痛楚。
翠綠的小玉石靜靜躺在雪地上,彷彿一滴被賦予生命力的眼淚,與奄奄一息的楚越溫柔對視。
楚越顫巍巍地伸出手,將那小玉石掂進手心。
玲瓏七孔的翠玉小月亮。
她出生時爹爹送給她的禮物。她與蘇翊在兩儀關的後山拜天地時,贈給蘇翊的信物。
楚越無法形容自己這一刻的感受,終其一生也無法形容。這世上就存在這種時刻,是毀滅中蘊藏的希望,希望中迸發的絕望,它們自相矛盾,激烈狠厲,絢爛動人,居心叵測卻又深刻坦誠。它們毫不費力地抓住人全部的痛苦和熱情、掙扎和祈盼,讓人甘心為之萬劫不復。
楚越就處在這種情緒裡。
乾涸的眼眶裡,淚水猶如酷暑暴雨,她哭得嗚嗚咽咽,抬眼往遠處看,就見一串延伸向未知遠方的腳印,在風雪中飄搖不定。
4)
蘇翊本已打算離開雪族,已繞過王城後山,卻又不得不原路返回。
他突然發現,自己丟了一樣重要的東西。
這個發現,讓他嚇出一身冷汗。他邊走邊仔細搜尋,一顆心激盪不安,若非不想透露行蹤,必定會仰天長嘯出來。
他真的弄丟了非常、非常重要的東西。
如果可以,他甘願用性命換回那樣東西。
那是他的小女孩留給他的最終念想,是萬劫中唯一的一點溫暖和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