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年輕大夫和一名府兵負責照護中間帳內的病患。照護其實不過是送些簡單的藥、水和食物而已——送到這裡來的人,大部分都已經是迴天乏術。
那名大夫年紀看起來不大,連軸轉的工作已經讓他雙眼布滿血絲,身形疲憊,見到柳渡,也只是點了點頭。
那府兵看起來比他稍好一些,或許軍伍經歷讓他見慣了生離死別,他的眼神平靜中甚至帶著幾分漠然。
府兵領著柳渡走進第二間帳篷。
宛如地獄。
柳渡腦海中不自覺浮現出這個詞。
一條長榻上並排躺著六個人,每一個都形容枯槁,雙頰凹陷,肚腹卻高高鼓起,散發出濃烈的惡臭。榻面早已看不出原來的材質,被滲出的液體浸透得斑駁不堪。
這些人已經沒有力氣說話,只能發出低微的嗚咽聲。看到柳渡進來,他們的目光裡僅僅閃過一絲微弱的光芒,隨即又被痛楚壓得渾濁下去。
相比起那些冰冷的統計數字,這些活生生的病患實在是觸目驚心。
他努力平複情緒,問那府兵:“第三間也是病房嗎?”
府兵卻頓了頓,湊近柳渡的耳朵,輕聲道:“那是殮房。季大夫交代了,屍體得用生石灰消毒後才能搬出去焚燒。”
柳渡惶然。
他從一旁拖過一張椅子,在最邊上的病人身旁坐下,伸手輕輕解開他的衣襟下擺。
雖然已有心理準備,但入目的半透明的肚腹仍讓他感到不適了片刻,裡面似乎有什麼東西在遊動,但仔細聽了聽,又不過是髒器被腹水擠壓後的哀鳴。
柳渡又小心地捲起他的袖口,那人手腕枯瘦如柴,面板緊貼著突出的青筋,掌心紋路刀刻斧鑿般幹澀。
脈象弦緊,虛弱而沉細——是典型的瘧疾症狀。
但柳渡隱約感到脈間有些輕微的顫動,似是如琴絃振動一般,他暗自記下,正要繼續探診,忽然,那隻手猛地反扣住他的手腕。
指甲裡嵌滿泥垢,手勁出奇地大,死死掐住他,幾乎要嵌進皮肉。
柳渡一驚,抬頭看去,那病人面色黑沉,眼眶深陷,因極度消瘦而顯得雙眼特別突出。鼻樑高挺,嘴唇厚實,依稀能看出他健康時應是個相貌端正的漢子。
“幹什麼!”旁邊的府兵也一驚,呵斥一聲,上前一步作勢要打掉病人的手。
柳渡卻擋下了,將另一隻手輕輕覆了上去,輕聲問:“你是有話要說嗎?”
“救……救……”那人囁嚅著,嘴唇微微顫抖,眉頭緊鎖,彷彿在忍受極大的痛楚。
柳渡俯身靠近,又安撫般輕輕拍了拍他的手:“不要放棄,會好的。”
那人動了動唇,又勉力吐出一個音節:“孩……”
“什麼?”柳渡沒聽清。
但下一刻,那人突然驀地拉過柳渡的手腕,猛地翻向這側,哇地一聲吐了出來。
“我就知道!”府兵眼疾手快,一把拽住柳渡的衣領,將他拎至一旁,堪堪躲過了噴湧而出的嘔吐物,但衣袍和麵罩上仍被濺上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