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青山以為自己終於等到了機會。她默許了他的付出,但留給他的,依然只有吝嗇的幾句感謝,大部分時間依然是冷漠。
盡管崔青山心中充滿了不解,語氣中充斥著忿忿不平,但顧虛白作為旁觀者,早已看得分明——
崔青山要的東西,和趙延並無本質區別。而柳如煙也是清楚的。
她的驕傲使她寧願獨自一人,帶著柳渡艱難前行,也不願接受崔青山的施捨——那意味著認輸,而她又怎麼甘心呢。
柳渡四歲那年,趙延與柳如煙再度重逢。
時間會洗刷掉很多過去醜陋的回憶。
再見到趙延時,柳如煙青澀的美貌中多了幾分成熟的風韻,趙延的平步青雲也讓他那略顯窄小的身形膨脹得格外高大。
他不可忽視的權勢,加之偽裝得更迷人的謙恭,讓柳如煙壓抑了多年的野心與不甘,又被輕易挑起。
那股熟悉的勝負欲和交織著恨意的愛迅速佔據了她的內心。最終狠下心腸,拋下年幼的柳渡,頭也不回地隨趙延而去。
從此以後,柳如煙便成為了趙延手中的一枚重要棋子。這種特別的身份,給予了她虛幻的權力感,她甚至以為,是她自己主動選擇了命運的牽引。
顧虛白也很難評斷,崔青山的存在,他的無微不至、傾盡付出,是否亦是一種推波助瀾。
讓她在趙延和崔青山二人鮮明的對比之下,更加無所顧忌地傾倒向趙延,畢竟強烈的宿命感和痛苦的誘惑總是更讓人沉迷。
畢竟,付出得越多,便越是難以割捨。加之對自己兒子的背叛,讓她愈發瘋狂,任由趙延的支配與操縱。
相比起柳如煙和趙延如同共生般複雜的情愫,崔青山可就單純多了。他對趙延的感情,幾乎是純粹的恨。
那官鹽一案,讓他終於等到了突破口。
是他,從廣陵的亂葬崗將柳如煙救出,安置到江鄴。也是他,將那個關鍵的賬冊線索告訴了張仲淩,意圖扳倒趙延。
但柳如煙直到最後也不願意承他的情,不得不任由她回到望歸樓。
而張仲淩又怎麼會在意一個風塵女子的死活,當即提出要用她當餌騙出趙延。
崔青山不肯,因此只好半道求助於顧家。卻沒想到,最終還是讓張仲淩搶先一步,得知了柳如煙的存在,開始了他自己的計劃。
柳渡只是靜靜聽著,彷彿這個故事與他完全無關。
這幾日,他一滴眼淚也沒有再掉,悲傷的情緒似乎已經隨著柳如煙的離去被同時帶走。
又過了半晌,他張了張口:“這裡是我小時候,和我娘住的地方。”
顧虛白回頭看去,混合著稻草和黃泥的牆體坑窪不平,彷彿傷口反複癒合結痂留下的傷疤。
屋頂瓦片僅鋪了一半,想必是不夠銀錢買剩下的瓦片了,只得用茅草綁紮在檁條上,勉強遮擋風雨。
——與巷弄中其他尋常百姓的住所別無二致。
“我從此以後不會再有家了。”柳渡又道,夜色晦暗,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顧虛白心下一動,握住他的手。
這次,柳渡沒有掙紮,他頓了頓,另一隻手覆了上去。
“但我不需要了。”他說。
“虛白,我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