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自記事起,他就住在江鄴了。顧家在京中有個大宅子,三進四出的,牆很高,有些地方沒有窗戶,陽光便照不進來。尤其是冬天,風從窗欞嗚嗚穿入,像是號哭。顧虛白便總覺得這間宅子有些森冷。
母親卻告訴他,他出生在南越,那個地方在海邊——顧虛白沒有見過海,海是不是大一點的池塘?母親笑,池塘是土地盛著水,海卻是水盛著土地。
南越的冬天也不會下雪。顧虛白不喜歡雪,雪是小屁孩才會喜歡玩的東西。雪化了以後,就變得髒髒的,把房子、馬車、人,都弄髒了。
四歲的時候,他的妹妹顧步青出生了。
那日,他那早出晚歸,經常幾天不著家的父親,難得地在家用了午膳,飯後,把他叫進了書房。
那間書房,父親一般只用來接待同僚或處理公事,平日裡是不許人擅入,包括母親也不例外,若有急事,也必須敲門,在門外說了事由,父親才會開啟房門。
這回他卻可以像那些“大人”一樣,跟父親面對面地,在那間書房裡對話。
顧虛白爬上椅子,雙手穩穩搭在扶手上,高高地昂起頭,嘴角緊抿,作出一副嚴肅的樣子。
父親的眼神威嚴地掃過他,說:“顧虛白,從今日起,就便該懂事了,要保護好母親和妹妹。
顧虛白鄭重點頭。
“不能像野小子一樣到處玩,要有家教。”
顧虛白想說,他不淘氣的,但對上父親的眼睛,他的嘴唇抿得更緊。
“我已給你安排了老師,自此,每日晨昏習武,其餘時辰,便好生讀書,不得懈怠。”
顧虛白心想,他本就喜歡讀書,那添了早晚的體力活兒,倒也算不得什麼。
但他想錯了。
父親給他安排的老師,是禁軍統領衛長信,此人可以說是極其鐵面無私。衛長信也有個兒子衛祀,和顧虛白同齡,他們便每日在一起練武。
衛祀比他高、壯得多,打不過,根本打不過。
衛長信就給他加練,每日多加一個時辰,握木劍的手每回練完都打滿水泡,身上也總是青一塊紫一塊的。
母親心疼地給他挑水泡時,輕聲問他:“要不明天別去了吧,我和你爹說。”顧虛白卻不吭聲,只是搖頭。父親說過的,只有會武功,才能保護母親和妹妹。
父親讓他讀的那些書,也極其枯燥,什麼通典、政要、兵略、六韜,一本比一本難啃。兵法倒還有點意思,可其餘的簡直佶屈聱牙。
好幾本書,他覺著作者怕是隻會帶兵打仗的老大粗,連文法都用得磕磕絆絆,看得他頭暈眼花。一日下來,連讀自己喜歡的書的時間也沒有。
雖然痛苦,但他沒有一日缺席。
漸漸地,他已能和衛祀過上幾個回合。有一回,他竟一劍挑落了衛祀手中的木劍。
衛長信在場邊叫好。那日加練的,便成了衛祀。
但大多數時候,他還是打不過衛祀,雖然同齡,衛祀卻比他健壯許多,個頭竄得也比他快,八歲時,衛祀已有五尺二寸,而顧虛白卻依舊光吃肉不見長個,才堪堪四尺五寸,人也精瘦。
他們開始被允許用未開刃的鐵劍、匕首。去校場練習射箭的時候,還能觀摩真正的禁軍操練。
場中,身著玄武色鐵甲的是羽林衛,他們多出身勳貴,家世顯赫,自小便習武騎射,器宇軒昂。
穿著竹甲的是千牛衛,雖不及羽林衛尊貴,卻也是自地方官家子弟中選拔而來,家境殷實,訓練亦不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