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渡幾步挪到病榻前,膝下一軟,竟跪倒在床邊。
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嘴唇急劇顫抖。
浸泡了一路的酸楚再也承受不住,自他眼角溢位,止不住地砸落在地板上。
柳如煙伸出手,撫上他的臉頰。
她的手指冰涼,一寸一寸在他臉上劃過,貪戀地描摹著他的臉龐,一遍遍拭去他的淚水,明明自己也盈滿熱淚。
那個只有四歲的,還只會用奶音喚她孃的小小孩兒,竟然已抽條成了這般,稜角分明的模樣。
她的聲音哽咽,帶著無盡悔意與不捨:“渡兒……娘……對不起你……”
柳渡的眼淚簌簌落下,又狠狠抬手,胡亂抹去。
“娘,我不怪你……你別這樣說……
“你的病怎麼樣?
“我已經是郎中了……我可以治好你。”
他一邊顫抖著握住母親的手腕,指尖探向脈息。
可那脈象卻細弱得幾近散亂,彷彿風中殘燭。
柳渡心中絞痛,又要換手再探。
卻被柳如煙緩緩按住。
“渡兒……”她聲音低低,像從極遠處傳來的嘆息,“娘知道,自己這副身子……沒幾日了。”
她勉強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極淺的笑:“再見到你,我已經知足……不敢再求更多。”
柳渡痛苦地伏下身去,將臉埋入母親的手心,肩膀劇顫,哭聲壓抑,彷彿小獸絕望的嗚咽。
待情緒稍稍平複,柳渡緩緩從母親的病榻前站起,擦幹眼角殘淚。
他這才有空環顧這間屋子,心裡卻又是一緊——屋內陳設,竟與他想象中的貧苦病榻大相徑庭。
屋內傢俱陳設一水兒的黃花梨木,屏風、燈盞皆鑲嵌了白玉,錦被羅帷,處處精緻考究。
甚至連桌上擱著的那幾支鑲金發簪,雖然已覆上了一層薄薄塵灰,顯然也是名貴非常。
柳渡滿腹疑問,卻見柳如煙已然倦極,只好暫且嚥下。
他輕輕為她掖了掖被角,低聲道:“娘,你先歇著,我出去給你備些常用藥材。”
方才探查,他心知母親此時身體十分孱弱,尚不知病因,亦不能用猛藥。只能先一點一點進補調理,才有基礎施治。
他輕手輕腳地退出屋門。正打算依著原路走出去,剛跨過廊下,便被一道倩影攔住。
“這位小哥,可出去不得。”一名衣著華麗的中年婦人扭動著腰肢走過來。鬢邊帶著珠翠,衣襟開得極低,香氣撲面,柳渡下意識別開了眼。
他怯怯開口:“我只是想替我娘去抓些藥……”
那婦人眉頭一挑,聲音中帶了幾分淩厲:“那也不行,你哪兒都不能去。”
說著,又側頭厲聲喝道,“鶯兒呢?讓她看著人,她倒是自己跑哪兒偷懶去了?”
話音未落,那來時接他的少女便慌慌張張從一旁小徑奔來,額上沁了細汗:“嬤嬤,對不住,我、我去方便了一下。”
婦人這才冷哼一聲,甩袖而去。
鶯兒牽過柳渡的袖子,壓低聲音,悄悄道:“你別理她,她就那脾氣。
“這兩日,確實出去不得,大人交代了,你若真有什麼需要,我可以幫你帶出去。”
“大人?”柳渡心下愈發疑惑,“哪個大人?我以為,是我娘叫人來接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