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一個月前,顧虛白赴京,柳渡離開都督府。
他回到醫館,莊景和知悉這情況,又央求他多留了些日子。
那本病案早已整理完畢,幾名大夫又照著謄錄了十餘冊,分送至南越各處醫館。
書末署名時,柳渡堅持將莊景和與其他數位協力的醫者名字並列其後。
一日,醫館來了位不尋常的客人。
那人進門後,目光在柳渡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走到莊景和身側,俯身同他低聲說了幾句。
莊大夫聽著聽著,眼裡泛起一絲同情。
二人交頭接耳片刻,莊景和喚住柳渡,神色鄭重,請他借一步說話。
那陌生人單刀直入,問道:“敢問柳大夫,生辰八字、籍貫家居,可否告知一二?”
柳渡雖有些困惑,還是老老實實一一作答。
他頓了頓,又問了一句:“你母親,可是柳如煙?”
柳渡心頭驟然一震:“是,我……隨我娘姓。”
那人點點頭,與莊景和交換了一個眼色,道:“柳大夫,你母親眼下在京城,病得很重,請你隨我走一趟。”
母親……?
十七年了,這個詞早已在他心裡磨成了一片模糊的影子。此刻從另一個人口中清晰地吐出來,有那麼一瞬間,竟覺得有些陌生。
柳渡怔了片刻。
心頭突然像是刮過一陣颶風。
驀地將他過往這些年反複咀嚼的自我懷疑、怨懟、失落,盡數擊碎,只餘一股無可抑制的渴切,猛然湧上心頭。
他抬眼,聲音發顫,極快地答道:“勞煩了,請帶我去見她。”
事出突然,好在醫館的工作算是告一段落。柳渡向莊景和鄭重辭別,莊景和硬是塞了幾兩紋銀,道是書冊編撰、救治病患的酬勞。
料想母親這一病,或許也需用到些銀錢,柳渡便收了。
縱是快馬加鞭,從南越趕赴京城,也需七八日光景。
一路上,柳渡懷揣著欣喜和恐慌,既盼著馬上就能抵達,又怕見到她的那一刻,不知自己該說什麼、問什麼。
她是不是老了、變了模樣,她得了什麼病、會不會太重,她當初為什麼要丟下自己?現在又為什麼要回過頭來找自己?
途中,他忍不住,試探著問那人母親近況,那人卻只是搖頭,道他亦只是受人所託,巧合之下聽聞他的名字,便打聽到了莊大夫那裡。
終於捱到了京城,兒時記憶裡的那些樓宇鋪子早已變了模樣,柳渡卻沒有心情細看;市井聲音熱鬧嘈雜,生機勃勃,他也只覺得太過喧囂,令人心煩氣躁。
馬車一路疾行,穿過街巷,最後停在一扇平凡門楣處。
一未及笄的小姑娘早候在那裡,見他下來,乖巧地迎上前來。
柳渡顧不得許多,跟著她,沿著窄道快步向裡走去,到了開闊處,眼見幾間錯落的房屋。
“如煙姐姐就住在最邊上。”小姑娘聲音清脆。
柳渡幾乎是半跑著撲到屋子跟前,手按在門扉上時,他的動作頓了頓,終究還是推開了門。
一縷熟悉的,只有她身上的香氣,皂香,混著幾分臘梅的冷香,猛地鑽入他的鼻腔。
——柳渡的眼淚瞬間落了下來。
她面色蒼白得幾近透明,眼下微微泛青,眉眼卻幾乎沒有任何變化——歲月似乎忘卻了她,仁慈地未刻下哪怕一道皺紋。
“渡兒……”她的聲音聽起來很虛弱,似從遠方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