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聲鐘聲從景和宮中沉沉響起,隨後又是九聲,直至八十一響。
——皇帝,甍逝了!!
萬人悲哭,舉國縞素。文武百官身披喪服,肅立宮階之下。宮牆之內哀樂齊鳴,宮牆之外慟哭動地。
太廟傳旨,通告列祖列宗。先帝留下遺詔,廢太子紀珩,立紀璋為君,改年號“明洪”。
一個時代,就此終結。
另一個時代,卻早已在暗中悄然搭好了戲臺。
……
紀璋接過父皇詔書的那一刻,他的內心湧上一陣狂喜——那個期待了二十年的冠冕,終於將如願以償,戴到自己的頭上。
他做了二十年的好兒子、好臣子、好弟弟。
每每被不甘心和嫉妒噬咬得輾轉難眠的夜晚,他都會到這太廟裡跪至清晨,同列祖列宗禱告——希望紀珩再蠢一點,父皇對宛皇後的愛再少一點,父皇能多看到自己一點。
然後第二天,他又只能屈辱地回到那個仁善的、毫無攻擊性的軀殼中去。
二十年了,他只剩下了這具軀殼。
但也正是這具軀殼,令他步步為營,終於將這美夢,親手畫成了現實。
紀璋再一次在先祖面前恭敬地、無比虔誠地跪下,一如往日那謙卑的模樣。
再起身的那一刻,他已是睥睨天下的王。
……
十日後,紀珩以勾結權臣、擾亂朝綱等數項罪名被貶放虢州。
那日午間,陽光極盛。他正斜倚在寢殿外的院子裡曬太陽,胸前攤著一本詩卷,雙目微闔,神色安然。
忽有甲冑撞擊的“咔咔”聲由遠及近,一隊全副武裝的羽林軍魚貫而入,踏碎了這份靜謐。
紀珩睜開眼,還未反應過來,便被粗暴地拖起身,枷鎖與鐐銬“哐啷”一聲落下,沉沉扣住他的手腳,他不禁狠狠地打了個哆嗦。
他抬頭,望見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從人群中緩步走來,黑袍曳地,金冠簪日。
“紀璋……”紀珩愕然,不敢相信地瞪著紀璋——那已完全不是自己認識的弟弟的樣子。
“放肆!”羽林軍長叱喝,“罪人竟敢直呼聖上名諱!”
紀璋卻擺擺手,令他們退後。
他走近幾步,微微彎腰,從地上拾起那本落下的詩卷:“……影踏殘雲隨日走,光追林隙與風眠。”
他的眼裡閃過一絲憐憫,“哥哥,你沒有發現嗎?今天的太陽底下,沒有影子。”
紀珩的眼神慌亂中帶著茫然。
紀璋嘆了一口氣,輕輕伸手,替紀珩理了理皺起的衣襟,溫聲道:“虢州地寒,不比江鄴,哥哥穿得單薄了些。”
紀珩忽地像是從夢中驚醒似地,眼中浮現出驚懼:“你——是你!”
紀璋憐惜地撫了撫紀珩的發頂,彷彿回到年少時,被哥哥護在懷裡的日子,輕聲道:“可惜了……哥哥……如果我們只出生在尋常人家,或許真能做一輩子的好兄弟。”
他起身,眼裡的那點溫情已消失殆盡,唇角含著一絲涼意:“你真是幸運,紀珩,父皇護你太好……到現在還這麼天真。”
紀珩面色霎時間變得慘白。隨即被羽林軍拖拽著帶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