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紀珩又來了幾次,嘴上說是與顧虛白下棋,實則心思全擱在柳渡身上。為博佳人一笑,每次來,還帶些珍貴蟲草、黨參、石斛。
可柳渡倒好,比出家人還像出家人。
一開始,他死活不肯收,看那惶恐的樣兒,都快給紀珩跪下了,紀珩瞧著都頭疼。無奈之下,只好藉口是供奉白鷺寺,柳渡這才小心翼翼地接了,捧到供桌上,然後又是一番千恩萬謝。
紀珩只得換個法子,拿腔作調,慘兮兮地央求柳渡給自己看診。
柳渡倒是也沒拒絕,指探腕上寸、關、尺三xue,認真地給他搭脈聽診,但湊得近了,紀珩又聞到那陣讓他心癢難耐的藥草清香。
明明人就在眼前,卻碰不得、吃不著,吊著他一顆心實在難捱。幾番試探暗示,皆如泥牛入海,就算扔塊石頭下去也能聽著個響吧,柳渡愣是一聲不吭,裝聾作啞。
紀珩終究還是個要面子的人,碰了幾次壁,終於氣餒,下山找坊間歌女彈琴唱曲去了。
柳渡也並不是全然不諳世事的人。幾次三番後,他也略明白了些太子的意思。
但他心裡很清楚,帝王家的人,那喜歡比清晨的露珠都短暫,無需自己伸手擦拭,待太陽出來了便蒸發了。
但若平民百姓要是傻乎乎地,信了露珠會變成永恆的珍珠,鑲嵌在真愛的冠冕上,風風光光地終成正果,那就算最後獻上全部身家性命,都還不起。
更何況,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沒有完成,要治病,要寫書,要報答顧虛白,還有很多地方未曾去過,總要去的。
小南山巍然屹立,千年如一日,任憑潮漲潮落,亦不過磨去岸邊頑石幾分稜角。
然山外世界,風雲變幻,短短數日,已是天翻地覆。
建隆二十三年,太子紀珩與明王紀璋奉詔,於春汛時節祭祀錢塘。巡歷半月有餘,回京複命。
紀璋因南巡之機,潛心查訪江南諸郡,撰《鹽政改革論綱》,洋洋灑灑,條分縷析,詳陳江南官鹽走私之亂。
當今聖上登基以來,鹽業實行官營制。但因官鹽價格高昂,導致民間私鹽泛濫,國稅流失。貪吏與商販勾結,收私販私,屢禁不止,積弊難除。
紀璋令親信佯作採買,潛行調查數月,複於此次南下之際,微服查訪,掌握廣陵郡太守沈維,指使內眷收受賄賂之證,舉而奏之。
紀璋複又進言鹽政改革之策。奏請朝廷設立鹽引印憑,商販持鹽引方得售鹽,並依課稅多少分為不同等第,以此羅致地方大小鹽商,導之以正途經營,杜絕私鹽暗流。此外,所徵鹽稅按比例劃撥郡縣,用以興修水利,使國庫充盈,地方得益,賦稅有歸,河渠暢通,實乃一策而遍利天下。
皇帝覽奏,大悅。命紀璋即刻與吏部、工部詳議鹽引章程並水利方案,並令大理寺徹查廣陵一案,所涉人等嚴懲不貸。
反觀紀珩,遊山玩水數月。所呈章奏空泛無實,除了略述沿海流倭舊案,改易數字,便盡是些辭藻華麗的歌頌之詞。
兩相比較之下,甚是懸殊。皇帝遂召紀珩至宣政殿當廷斥責,擲奏腳下,令他閉關反省。
可憐負責鎮壓海倭的顧家,也不明不白受了牽連。
皇帝年事愈高,疑忌也愈重。建隆元年,顧行止主動辭去南越都督之職,進京赴命,以示忠心。後來更是將兒子顧虛白送入寺廟,把妻女送回南越,以絕帝疑。
本以為如此,便能遠離風波,沒想到顧家還是出了個軍事奇才。
建隆十八年,東海海嘯,流倭四起,沿海百姓苦不堪言。彼時年僅十六歲的顧步青橫空出世,率一支精銳水軍世蕩平海寇,幾次反撲皆被鎮壓。
為撫軍心,皇帝不得不封顧步青為南越都督,原本剝離顧家的南越舊部,再度回到了顧家人手中,實乃皇帝一心頭大患。
年初,在京中呆了二十三年的顧行止,自陳年邁,請辭兵部尚書之任,欲回鄉養老。皇帝本就想按下不表,這回更是讓他找到了藉口,以“後輩將領尚難以獨當一面”為由,直接駁回,幾乎明釦暗押,強留京中。
這明擺著就是威脅顧步青:你爹在朕手裡,你在南越安分點。
……
收到顧步青的家信,顧虛白的眉頭擰成了一團。
得知皇帝拒絕父親辭任,步青向父親去信詢問詳情,然而數日過去,竟杳無音訊。
母親心下不安,忍不住讓步青親自進京探查究竟。然而她自己卻因時節交替,舊疾複發。
柳渡見顧虛白眉頭緊鎖,神色凝重,難得露出幾分焦急之色,不由關心道:“虛白兄,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嗎?”
顧虛白將信件依原樣疊起,簡短答道:“母親生病了,我不放心,估計得回去一趟。”
柳渡追問:“方便問是什麼病嗎?我能不能幫上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