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顧虛白默許了柳渡的無微不至。
柳渡很快樂,隨著對顧虛白的觀察和試探,他慢慢咂摸出了一些規律,如何不讓他感到負擔的前提下,對他好得恰到好處。比如,他讀書的時候最好不要進屋打擾,便提前端個小爐子,煮了茶溫著;他不喜甜,吃飯時候幾乎不碰糯米類的食物,便給他在茶中加了幾位養胃補氣的藥材,等等。
於是從最初的顯山露水,逐漸變得不露痕跡。顧虛白意識到自己開始毫無知覺地接受這一切,而且有幾日清晨睏倦,竟冒出了“反正柳渡會打掃的要不再睡一會兒”的念頭,頓覺十分慚愧。
翌日,柳渡正打算給臘梅換水,卻發現清澈如新,顯然是有人早就換過了,枝條上的花苞也不知何時綻開了一朵,瑩白花瓣上還滾著一滴露珠。
山上無事,顧虛白又不像柳渡,不怎麼喜歡和法慈方丈進山,大多數時間就窩在屋裡讀書。
他讀書極雜,涉獵廣泛,文史哲學、天文演算、地理志異,凡是能找到的,都翻閱一遍。書讀完了,便讓妹妹顧步青再送些上來。
這日,手邊的書讀到盡頭,顧虛白內心泛起一絲空虛,目光遊移片刻,落在了柳渡帶來的三冊《藥經》上。
顧虛白原本只是隨手翻翻,這一看,卻大感意外——此書不僅記載藥草功效,竟然還旁涉各地人文遷徙、地理變遷之事。柳渡還在書旁添注了不少筆記,或是一路行醫的風聞軼事,或是沿途風土習慣,甚至還有些對書中所述內容提出了些質疑和推測,很是翔實生動。
柳渡回來收拾屋子時,見自己的書被攤開翻閱過,驚奇地問他:“虛白兄,你還對醫書感興趣啊?”
顧虛白很坦然:“有些內容看不太懂,但你在旁邊的批註,很有意思。”想了想,又道:“你那些施治案例,倒是可以謄抄下來,單獨成冊”
柳渡頓時有些羞赧,撓了撓鼻尖:“也就是隨手記的見聞罷了……沒什麼價值吧……”
他這一路行來,所診治的大多是鄉野貧民,病症雖然五花八門,但因拮據,許多人買不起好藥,只能草草治了,並不能全然康複。他能做的,不過是盡量延緩病勢,多少讓人少受些折磨罷了。
顧虛白似是看出了他的猶豫,道:“那些王公貴族自然是不缺醫書的,但世間大多數人,不都是平民百姓嗎?”
柳渡的耳根子很軟,幾乎要被說服了。
顧虛白卻又淡淡補了一句:“還是說,你知道你寫的字太醜,不方便示人。要麼你求我,我幫你謄抄。”
柳渡:“……”
再給柳渡一百個心眼子,他也不可能真讓顧虛白替他抄。只好自己吭哧吭哧地,咬著筆杆子,開始邊回憶,邊一筆一劃地摘錄。
這樣一來,原本寬裕的時間變得緊巴巴了起來,柳渡不得不拒絕了兩次法慈方丈的進山邀請,為此他還十分內疚,主動幫方丈料理起了花圃。
柳渡謄抄的時候,顧虛白就抱著書坐一旁,也不看他,只是隔三差五,把柳渡寫好的幾頁拿來瞟一眼,挑出幾個別字讓他改了。
一晃過去大半月。
二月十四。
白鷺寺忽然來了一位特殊訪客,而且竟然是來探訪顧虛白的。
“虛白!”人還未到,爽朗笑聲已傳了過來。
眾人正在準備午膳,天氣逐漸向暖,和煦無風,他們便搬了張圓臺面,幾條藤椅到院中。
顧虛白聽到聲音,轉身相迎。
柳渡雖好奇,又不便當面打量,只是趁著端盤擺筷的工夫,偷偷張望。
只見來人面如星朗,身材頎長,身著一襲月白色長袍,銀絲勾勒流雲暗紋,衣襟與袖口皆以細金線滾邊,腰間綴著一枚雕工精緻的白玉佩,手執一扇,徑直踏入。
身後兩名護衛般的男子,並未隨行入內,而是無聲地立在門外,隱入牆角陰影之中。
“紀兄,怎麼這個時節有空到小南山來了?”顧虛白聲音中透露著幾分驚喜,迎上前去。
“父皇派我和紀璋南下祭祀錢塘,順便體察民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