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很痛。”時青說，“我記得，我還記得你說不會讓我痛。”
裴野沉默了一瞬，默許了，接著問：“圖案呢，想好了嗎？”
他在回來路上就問過時青，要不要先準備一下設計稿，慢慢來，時青說是直接就能做的圖案。
聽見這個問題，他拿過書包，裡頭滿滿當當地放著這段日子的畫稿。時青精準地抽出一張沒有上過色的，上面是他摹下來的裴野的落款。
他指著那個花體簽名，一字一句地對裴野說：“想好了，你的名字。”
他心甘情願地被打上烙印，容另一個人的姓名留在自己的皮肉裡，歲月長青。
裴野用了最細的針，那是他的名字，甚至無需轉印，閉著眼他都能簽上百八十個。但針尖落到面板上的那一刻，他的手還是頓了一下。
紋身其實是很劃算的——在滿足人隱秘的自毀慾望的同時，還能裝飾自己。不同於耳洞之類的穿孔釘飾，它無法被隨意更換，一旦紮下根，就只會隨著皮肉的生長，拉扯、放大、變形、褪色，唯獨不會消失。而它帶來的痛苦也是唯一的，耳洞只是一次貫穿，而紋身卻要承受千千萬萬次細小的穿刺，微弱卻綿長的痛，一直到麻木。
時青身上體毛很少，免去了一部分準備。按照他比劃的位置，裴野把大小控制在不會在正常穿搭下暴露的程度。
血珠從皮層下滲出，色料被針尖一點點帶進去。
時青忽然伸手碰了一下他的前額，裴野立刻停下了動作，“疼？”
他搖搖頭，又頷首。
明明時青的臉上沒做任何遮擋，裴野卻覺得看不清，他眼裡好像有很多話要說。那些無法用語言表達的內容在眼底積攢，熱意凝聚成水霧，慢慢從眼角滑落下來。
“怎麼了？”裴野遞給他一張紙，俯身靠近。
“我只是——”時青頓了頓，像是怎麼也看不夠他的樣子，“突然想起來，我好愛你啊。”
“不紋了，好嗎？”裴野輕聲問。
這副溫柔的模樣，讓時青只要一想到，就會柔軟下來。
“不好。”時青說，“快一點，我要痛死啦。”
最後一次擦去血珠，用保護貼覆蓋在傷口上，一片紅腫的皮肉中間，印著裴野的花體簽名。那是像藤蔓一樣纏繞的字型，筆鋒處像新芽萌發，一股撲面而來張狂的生命力。
時青半抬起上身，傾身看了一眼，“哇，好厲害。”
他用手指隔著膜布戳了戳傷口，細密的疼痛持續湧上來。
裴野按住了他的手，“這兩天先不要碰，洗澡也等三天後，不然發炎感染了很麻煩。”
時青乖乖地記下，跟在裴野後邊，亦步亦趨地看著他收拾東西，把工具盡數歸位，隔間仔細消毒，最後摘下手套和口罩。
“哥哥。”
時青喊他，“快說你愛我。”
也許是天生的母語羞恥，裴野從沒對人說過這句話，一轉身對上時青卻不敢顯露出半分遲疑。
“我愛你。”
說出口才發現，這話也沒有那麼難。
時青笑起來，格外燦爛，“我也愛你。”他伸手環住裴野的腰，十指在他身後扣得緊緊的，像是在做某種保證，用一種闡述誓言的語氣說：“我會一直愛你的。”
體溫逐漸趨同，裴野回抱住他，說：“我也是。”
“不用。”時青喃喃，臉埋在他胸口，“這是我自己的事，你不用來愛我。”
他聲音太小了，裴野沒聽清，只覺得他哼哼了兩聲。剛想問他說了什麼，時青就放開了手，疼痛讓他微微弓起腰，退開的步子有些狼狽。
“我明天想去一趟學校，我要拿點東西。”時青說。
裴野說，“你放在寢室的東西我已經給你收好了。”
時青卻搖了搖頭，“不是，我要去附中一趟。”
回學校的事，時青沒和其他人說，他也不知道和誰說，唯一說得上幾句話的也就是同桌周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