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氣道家真人燒的香)上)
十年前,蔥鬱的林木中,汩汩流動的泉水,男孩抱著一隻小狐貍,氣喘籲籲地奔跑著,即使箭矢擦破他的衣袖,即使晴空萬裡,悶雷滾滾,他的眼裡含著淚,他的身體在顫抖,卻依舊死死地不放手。
十年後,意氣風發的少年帶回了一個唇紅齒白的美人。
“殺了他!殺了他……”
又是十年,荒涼的峰頂,各色人影高呼著,像是在做什麼天經地義之事。白色的雪飄落,原本該是世間最幹淨的色彩,卻不知為何染上了一層陰霾。
冰冷的祭臺上,一句無聲的呼喊,鮮紅的血液隨著明晃晃的刀刃落下,逐漸吞噬了其他的顏色,四肢被銅釘釘死,血跡已經幹涸,知覺也隨著溫度的褪去逐漸消失。
“啊――”
“救命啊――”
“撲通、撲通”無數人倒下的聲音,沒有多餘的呻吟,想來是一刀斃命。
溫熱的液體噴濺在臉上,鐵鏽的味道,眼神無論如何也聚不攏,沒有言語,只有衣袂翻飛的聲音,血滴落在地上的聲音,還有人的呼吸聲。
最後那顫抖的聲音終於入耳:“疼嗎?”
女孩笑了,張開嘴,幹澀的嗓子發不出聲音,來人卻聽懂了,像是將他的的聲音也帶走了一樣,一聲嘶嚎沖破了雲霄。
朱紅色的大門縫隙中透出綿長的香味,年輕的道人有著一雙嬰兒般純淨的眼眸,他靜靜地望著那匾額,呆立許久,才緩緩叩開門。
一襲紅衣的青年開啟了門,臉上還帶著怒色,見了來人,自然也沒什麼好脾氣,只將門離了個縫兒,便甩袖離去。道人還保持著叩門的姿勢,半張著嘴,有些傻氣。
“進吧。”杜子仁親自上前開啟門,保持著一貫的微笑:“灼華有些鬧脾氣,失禮之處,還請客人莫要見怪。”
道人搖了搖頭,半垂下眼眸,乖順地跟著老闆到了前廳,坐下,視線落在香爐上:“這是飛氣香。”
“是。大隱隱於市,沒入滾滾紅塵,未嘗不是一種修行。”杜子仁自是明白道人的意思:“客人來做什麼呢?看古董?還是其他的?”
“我想……問一個問題。”道人說得很慢,他似乎不太會用言語表達一些東西,又或者是連話都不怎麼說:“人妖殊途嗎?”道人的眼底燃起熾烈的火焰,燒得人心驚。
“客人若覺得殊途,那便是殊途。”杜子仁有些好笑地看著道人似乎是有些困惑的神色:“只不過殊途二字,從來都是藉口……客人有什麼需要的嗎?若是沒有,小店還是要做生意的。”這便是趕人了,好在道人也沒什麼不滿,微微頷首,道一句告辭,便風一般離去了。
“真不知道該說他是久居山中不諳世事,還是痴傻。”杜子仁搖了搖頭,不知是在對誰說,但的確有聲音回應他了:“原來你也會放這生意不做趕客人啊!老杜,別看他一副清心寡慾的道士模樣,但好歹也是個富少爺,這麼好的機會不宰客,難不成你轉性了?”
“還不是知道某位不安分的小狐貍要回來了,我這才急急忙忙攆人走!”杜子仁打了個指響,憑空出現的茶壺自動向茶杯中續上熱茶,落到他的手中:“更何況伯爵的朋友已經給我添了不少的家底了,夠我吃個幾十年。”
貝利爾是和三尺一起回來的,前者感嘆了一下阿斯蒙究竟被忽悠走了多少錢,後者撇了撇嘴將一枚紅色的珠子丟給杜子仁:“夠了嗎?”
“夠了。”杜子仁揚起嘴角,接了珠子,塞到袖子裡:“你想呆多久待多久,只要你家老祖宗不來找我要人。”
“……老杜你別蒙我,他對你唯命是從的程度不亞於他夫人對他的唯命是從的程度。”三尺撇了撇嘴:“我懷疑他曾經暗戀過你。”
“他與我的一位故人有恩,我不過幫了點小忙,但是某位的能耐仍舊不可小覷,至少捏死你綽綽有餘。”杜子仁偏頭笑了笑,笑容怎麼看也說不上良善:“你這麼說,就不怕他……”
“事實證明他不會。”三尺翻了個白眼:“要不然也不會和我們老祖宗鬧別扭。”說完,他嗖地一下化作了原型——一隻紅毛小狐貍,逃似的離開了大廳。
“他是這麼說的。”杜子仁垂下眼,身邊的椅子上,一股青煙聚攏,化作了一位俊美的青年,後者拿過杜子仁的杯子,迎著貝利爾有些驚詫的神情喝了一口:“放心,我已經解決過了。”
“你們青丘是不是情路都不怎麼順暢?”杜子仁又從袖子中拿出一盞茶杯:“還是說你還在懷疑,我還給你的不是那個你愛的人?”
“我從沒懷疑過你,子仁,你是知道的。”青年嘆了一口氣,看了一眼貝利爾:“我只是在懷疑我自己,我懷疑這一切是否值得。讓你逆天而行,接一次天罰,他值得麼?我值得嗎?子仁,你生我氣嗎?”
“我哪敢生你的氣,你不生我的氣便已是萬幸了。”杜子仁吹散了杯中散出的熱氣,想起那個跪在金色宮殿中,懷抱著胸口插著一把寶劍的愛人,雙眼無神的人,笑得有些無奈:“塗蘇,你我都知道,只有勝者才有資格書寫歷史,所以子受是什麼樣子的人,你我都清楚,雖然說的確有你的原因,也確實不是什麼當皇帝的料子,但是滴水穿石,非一日之功,改朝換代並非全是他的錯,除了他為你做的那些事。而那些人更沒有錯,他們要的事一個盛世,要的是一個賢明的君主,而不是一個深情的丈夫。同是登上帝位的人,我們差別不大,你若是能如待我一般待他,他也不會這麼不安。”
“你們不一樣。”說完這句話,塗蘇面沉如水:“可我對不起他,也對不起你。”
“何來對不起?我做這些是為了你而不是為了他。”杜子仁靜靜地看著塗蘇:“投之以桃李,報之以瓊瑤,我是有私心的,承一次天罰換青丘之主傾心相待,不虧,如果說讓你愧疚了,我可以現在將它收回來,反正我既有能耐讓他不散,也有能耐讓他散掉。”
“就好象當初,讓他入魔的是你,害他濫殺無辜的亦是你,魂飛魄散後你才發覺你愛他,聚魂後你卻又不願意見他。”
塗蘇的臉色並沒有因為杜子仁的話緩和,他握緊了拳頭,沉默不語,於是杜子仁繼續:“塗蘇,說到底,那次天罰會那麼兇狠不過是因為我是那個死鄉的人,太多違天的的家夥都在那裡,又都是一群人精,天都奈何不了他們,好不容易抓住了一個,自然得全都報複回來,現在……就算當初被困在羅浮山千年,天也奈何不了我,可他修好了無憂琴,亦替我守了羅浮山,他無愧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