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他得到應有的懲罰。”張安的語氣堅定,但他的眼裡同樣沒有恨意:“他應該得到懲罰,但是我們還是要向前看。”
“與其去報仇,浪費大好的生命,我不如多救幾個人,說不定就能上戰場拼殺,保家衛國。”
“我所教導的孩子們也未必就不會成為國之棟梁,師者言傳身教,我不能教他們殘酷不仁,屠殺為樂。”
“別說的冠冕堂皇的,如果他真的身懷異術即使是去了也無濟於事,只能被他們再殺一次嘍。”
“當著旁人的面揭短呢。”
“但是怎麼可能不怨恨呢,我們的生命就這麼沒了。”他這樣說著,語氣裡卻只有惋惜:“父親母親失去了孩子,妻子失去了丈夫。年幼的孩子也失去了父母,他還活著,所以我們連家都不敢回,生怕牽連到家人,也怕再死一次。”
“可對於其他人來說,你說的這些,都是戰爭奪走的。”
“但是沒有他殺人的證據,也沒辦法關他進牢房,再見到他,咱們還得裝成沒事人的樣子替他治病。”
人多了就會喜歡聊天,聊天聊的多了就會逐漸的跑向其他的話頭,看著辦公室馬上要變成茶館,張安嘴角抽了抽。
“我去看看他走沒走。”說著,他轉身便出了門,而這一出門,便停下了腳步,隨後看向跟出來的文是非:“那藥本來就稀缺,現在還沒到貨。”
“……醫生,那什麼時候能到啊。”文是非很快反應過來,瞟了一眼擦身而過的人,從袖子中抽出一張符紙,符紙無火自燃,灰燼追隨著那人而去:“這可是我家夫人的救命藥啊。”
“沒有就是沒有,我又不是神仙,還能給你變出來嗎?給你開兩個有替代作用的,等藥來了你再來醫院找我吧。”張安語氣平和,直到那人走遠,隨後他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文是非:“在這之前,我真不信這些。”
“先生也不希望有太多人信這個。”
“我要先工作了,您……”
“我先回去把此事告訴先生,您結束工作應該就可以來接蘇安禮了。”
“好。”張安難得露出了輕松的笑容:“再見。”
“回見。”文是非點點頭,轉身便沉了面色,加緊腳步回了蘭亭。
只是待他回到蘭亭,蘭亭的門不知何時關了。他記得先生說過,蘭亭的門永遠不會對他關閉。
文是非扣了扣門環,見無人應答亦未聞腳步聲,便幹脆推門而入,只是門開了,他卻也止住了腳步。
分明門外還是白日裡,蘭亭中卻已一片昏黑,只有淡淡的柔和的光散落下來,映出的卻不是蘭亭,那是一個荒僻的院落,迎面而來的是厚重古樸的香氣和血腥氣。
“先生。”文是非蹙起眉,稍作猶豫,還是踏入了庭院,身後的光很快隱沒,他倒是也不甚在意。
“滴答,滴答”。
似乎是滴水之聲從破陋的房屋中傳出,叫文是非心下一沉。他望向空中的皎皎圓月,大約明白了那是怎樣一個夜晚。
輕嘆一聲,文是非緩緩靠近漏了孔洞的門,隨後一腳踹開門扉,他倒是也想瞧瞧,是何種殘酷的死法可叫一個人怕到,魂魄受損。
像是應召而來,一陣清風拂過,空蕩蕩的衣擺稍作擺動,文是非仰起頭,一襲玄色長衫之人浮在空中,只有一絲細線與房梁相接,香氣被血腥蓋過,叫人作嘔。恰巧雲過了月,落下的光映出了一雙大睜著的渾濁的眼,分明是死不瞑目的模樣。
踏過門檻,文是非覺得腳下有些粘膩,半蹲下身細看,撚一些湊在鼻尖一嗅,便已瞭然。
“滴答,滴答”。
走向那人身邊,文是非握住了那空空的衣擺,手下的布料濕軟,他才意識到,也許這並不是玄色的不了,下好決心掀起,卻不由得愣住。
他以為在蘭亭的日子,早已見過許多,像那剜了自己雙眼,死於友人手中一枝桃枝的,為所愛之人將皮肉骨血製成胡琴的,那東西現今還在蘭亭收著,但他確實並未見過此景象。他感受到自己無法抑制的顫抖,因為那不知去了何處的下半截身子,觸碰起來空空的腹部。
眼角一瞥便瞧見一個木桶,他強迫自己轉頭去看,月色皎潔,穿透了破了洞的屋頂,他卻寧願沒有這樣的月光,碎掉的肉片,森森的白骨,還有髒器,他咬著牙用骨頭翻了翻那木桶,竟尋不到一塊完整的,稍大些的肉塊。
“冷,冷。”
突然出現的聲音叫文是非下意識地將骨頭丟回桶裡。
“痛,好痛……”幹啞的聲音幾乎只是氣音,若非湊近,想來是聽不到的,文是非站在那衣擺前,仰頭看向那雙眼睛,面色有些發白,那並不是死不瞑目,而是雙目失去了原有的遮蔽,是有人一定要叫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宰割,碾碎。
“……春天……到了嗎……”
可他為什麼還活著呢?文是非為這恨意感到脊背發涼。
“……春天……要來了啊……不會再冷了……”
文是非繞到那人身後,去看那雙一直背在身後的雙手,琴絃似的細線已經因為掙紮嵌入了皮肉,只是無力的垂著。
文是非呆滯的站在原地,感覺到自己胃裡不住的翻湧,強行壓抑著惡心,他卻突兀的聽到了一個男子的聲音,似乎是有人撞開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