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話想說?”
“人忘恩負義,先生為何要為這些不值得的東西委曲求全。”灼華的話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拳頭緊緊的握著,蓄勢待發的樣子:“九星宴也是,這次入獄……”
“九星宴……”杜子仁的語義未盡,卻不再多言,他一手輕輕握住那隻拳頭,一手摸了摸頸側的紅痕:“你覺得我委身於人下是示弱嗎?”
“……是。”灼華深吸一口氣,彷彿這個字廢了他極大的力氣。
“總歸都是要發生的事,不如選讓自己舒坦的方式來。年紀大了,沒有年輕人好動。”他說著將手指穿入那緊握的拳頭,摩挲了下掌心的痕跡:“你若想我不再委曲求全,就該看他們走的更遠。”
“僅憑我們不夠嗎?”
“我們能做什麼呢?”杜子仁笑了笑:“戰爭啊,從來都是人的爭鬥,這三千多年,我見得多了。神永遠是那些不變的,翻天覆地過才能多那麼十幾個,妖呢,千百年才能修成一兩個,我們之於他們……我們能做的,也不過是將戰爭變成只有人參與的戰爭。或者你想與那位伯爵打一架?”
“有先生在,哪裡還輪得到我。”灼華小聲嘟囔:“地府管轄的地方又不止這裡,從前怎麼沒見先生這麼生氣。”
“我們生在這裡。”杜子仁輕輕嘆了口氣:“這裡是我們的根本,只要根還在,就像你這棵樹,他就總會有重新生長開花的機會。而且我不知曉旁人如何,我在這裡停留的太久了,幾乎從它誕生開始我就在這裡,看著它一步一步生長改變,就像看著自己的孩子一般,說到底,總歸是有些情愫在的。”
“我不是先生的孩子嗎?”
“自然是。”
“那便好了。”
“你剛剛可是把是非也罵進去了。”
“他不會介意的。”灼華將頭扭向一邊。
“沉淪於此也能規避掉許多不想看的。”杜子仁看向頭頂的蘭亭的牌匾:“我開始明白當年的他們,還有一些人的如此做派的緣由了。”
“呵,他們可不是為了看不見,只不過是放縱自己罷了。”灼華冷笑一聲,跟著杜子仁進了院子。
貝利爾不在,不知道是去了哪裡。
文是非也不在。
杜子仁坐到桃樹下,對著灼華招了招手,直到灼華坐到他身邊才開口:“你先前不是問我,為什麼人們對於志怪的記載從奇珍異獸變成了各類精怪和得道昇仙的人嗎?”
“是,先生總是用‘不可說’來敷衍我。”灼華抱著膝蓋耷拉著腦袋。
“因為他們‘死’了。”杜子仁加重了“死”字的讀音。
“什……”
“他們本就是因人的信仰而現身,自然也會因此消失。”杜子仁看著日光眯起眼睛:“人們見不到他們了,自然就不會再多寫,算起來,也有近兩千年了吧。可他們真的死了嗎?”
“先生不是說他們消失了嗎?”灼華皺著眉頭有些不解地看向杜子仁:“消失了,不就死了嗎?”
“他們若是真的死了,為什麼一千多年前還有人見過他們呢?”杜子仁笑了笑:“剩下的可真的就是天機不可洩露,我再多說一句,都可能有道雷下來把我劈成灰。”
“先生這說了跟沒說有什麼區別。”灼華撇了撇嘴小聲嘟囔:“吊著人的胃口,還不如不說。”
“可不是那時候的所有人都消失了,我活下來了,孟姑娘,塗蘇都是。”
“老狐貍我知道,孟姑娘也是?”
“自然,只不過塗蘇那時便是妖,而我和孟姑娘是人。”似乎是回憶起那時的光景,杜子仁的眼神柔和了許多,多了些嚮往:“為什麼我們能活下來呢?”
“為什麼?”
“因為文化和信仰並沒有斷代,只是在不斷地更新和融合,後來那和尚也來了這裡。”杜子仁沉默了一會,繼續道:“天理迴圈,周而複始,無論什麼時候這些都不會改變的,只不過是會從一個體系轉變到另一個體系而已,人,妖,飛禽走獸,這些怎麼會消失呢?這本來就是你們的世界啊。”
“我們?先生不在其中嗎?”
杜子仁看著他那副著急的樣子,笑了笑沒有說話。他接了一朵落下的桃花在掌心,合了手,一隻粉紅色的蝴蝶飛了出去,很快便消失了蹤影。
“先生在給誰傳信?”
“塗蘇。”
“先生找他做什麼。”
“叫他快點來,免得誤了事情。”
風舞弄著花香,灼華總覺得他的先生哪裡變了,也說不清楚是何處,硬要說的話,就是妥協了,比如接受了那個洋人,比如閉門不出,杜子仁似乎對這個世道妥協了,不去抗爭,無所作為,他將這一切的改變的希望寄託在人的身上,可這怎麼能行呢?
人的性命那麼脆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好像輕輕一碰就會死,而且他所看到的那些乞討的,向洋人卑躬屈膝地,他們那麼軟弱,如果全權交給他們,又怎麼會有希望可言呢?
“老杜,走吧。”塗蘇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到了門口,抱著胳膊看著杜子仁:“讓你這花兒子看家,咱們快點,別讓那幫洋人覺得咱們不守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