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這話,杜子仁挑了挑眉毛,他不只帶了酒,還帶了一盞小小的香爐,灑了些香餌粉末,自顧自道:“檀香太厚重了,不適合你,山水香雖不貴重,卻也是供奉用的,正合了你這裡的景。”
雖然都是美好的人,但他們卻不同。貝利爾想,他有著那樣一種感覺,或者說,眼前的青年有些怯懦,而且有些濫好人,而杜子仁更驕傲,所以他開了口,畢竟杜子仁沒有要求他保持沉默:“這位……點翠先生,雖然我無意參與您與杜之間的事情,畢竟我一無所知,但我還是好奇,請問您想要杜說什麼呢?或者說,您在期待杜做什麼呢?如果?沒有如果,除非杜可以回溯時間,否則所有的如果都是逃避的藉口,永遠想著錯誤的過去,會錯過更多。這就是為什麼我們那裡的人會選擇去教堂懺悔,而後邁向未來。”
他的話像是在質問,語氣卻像是在調情。
“你怎麼就知道我不會回溯時間呢?”杜子仁沒有對他的話做出評價,停住了已經送到唇邊的酒碗,調侃一般回應道。只不過沒有人當真,貝利爾笑著望向他:“那樣只會讓我更傾慕於杜。”
“如果覺得自己錯了,就該想著如何彌補,承擔,而不是想那些所謂的如果。”杜子仁給出了回應。
點翠愣了愣,隨後放鬆下來:“所以暫時是朋友是因為……”
“因為隨時可能變成敵人。”杜子仁放下酒碗:“不過這個暫時也可以變成永久。”
“那我祝先生的友誼長存。”點翠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一樣笑著舉杯,一飲而盡,隨後半垂下眼:“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遊。”
杜子仁也笑,一陣清風帶來陣陣清香,嬌小的黃色花朵也被捲了進來,點翠愣了愣:“也是,先生可叫桃花四季常開,又怎麼能找不到伴酒的桂花呢?”
貝利爾沒有一直呆在廟裡,那裡也不是他應該呆的地方,一碗酒喝完,他便離開了,隨便在林子裡逛逛,畢竟他不怕野獸,也不怕迷路。他將胸口的花重新種好――這對他來說很簡單,作為一個惡魔,他不需要用手挖坑,也不需要填土。顯然,他並沒有收藏一朵幹花的癖好,他不是個傻子,不會僅僅因為這種事情而興奮,他想要的是人。
他將這朵花還給這座山,同時希望它活得長一點,畢竟這也算是杜子仁送給他的禮物。他盯著那朵花盯了許久,想著杜子仁的話,即便是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也沒有去看。
“你是……誰?”
貝利爾回過頭,是一個身著靛青色長衫的青年,手中拿著一看就知道是給誰的香燭,有些驚訝地望著他。他站起身,看著他:“哦,山神的饅頭。”
“山神?你是來找山神的?迷路了?”青年有些意外,顯然,他對貝利爾並不排斥。
“在下只是有些好奇。”貝利爾臉上沒什麼表情:“對於你們來說,神存在的意義是什麼?”
對於這個問題,青年沉默了一會兒,隨後抿了抿唇:“我帶你去見山神吧!”
貝利爾當然不是迷路,只要他想,他可以去任何地方,只是對於這個與眾不同的“人”,他有些好奇。
“我以為神仙是無所不能的。”青年突然開口:“所有人都這麼想。”
“最初大家都覺得神仙給予的東西是恩賜,懷抱著感激之情,可後來,不知道為什麼就變成了理所應當。”
“人們都覺得,既然我信仰你,又給你貢品,你就應當達成我的願望,可其實,這並不是理所應當的。”
“就好像人們都覺得分享是美德,但是不分享其實並沒有錯,因為那是某個人的所有物,如何支配由它的所有者來決定。”
“我們曾經向山神許願,各種不同的願望,大多數山神都替我們實現了,可是我們在許願的時候並沒有考慮將要發生的結果,所以當壞事發生的時候,我們都將它歸咎于山神。”
“有些事情根本與山神無關,有些事情完全是我們自己所求,我們卻只會怨別人。”
“山神一定對我們很失望。”
山路不算長,當青年說完最後一句話的時候,他們已經到了山神廟前。青年看著這破舊的廟宇,眼中閃過一絲難過與愧疚:“其實山神也不是無所不能的吧……”
還未踏過門檻,貝利爾與青年就看見了地上的三個酒碗,其中兩個端端正正地擺在地上,另一個則扣翻在地上,甚至留下了一片水漬。酒碗旁邊的酒壇還散發著陣陣餘香。杜子仁一手覆在破損的石像上,聽到動靜,側過頭看了一眼姍姍來遲的人:“也不知道該說你來的晚,還是該說他去的早……小孩兒,你來做什麼呢?”
“我是來……”青年一時間有些晃神,眼神掃到已經擺正了的香爐上:“我是來祭拜山神的。”
“可是山神害了你姐姐。”杜子仁涼涼地提醒。
“山神並沒有害我的姐姐,相反,他救了我的姐姐。”青年的眼神清明:“害我姐姐的是人,我很感謝山神,感謝他救了我姐姐。”
“好吧。”杜子仁似乎是有些無奈,不知道他做了什麼,廟中突然發出了石塊破碎的聲音――從杜子仁的手所觸及的地方,裂紋開始蔓延,逐漸擴散到整個山神像。
“你要做什麼!”青年有些急了,他想沖進去,卻被貝利爾一隻手搭上肩膀,明明看上去只是輕輕的放在上面,可青年就是動不了,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神像碎成一堆石塊,看著杜子仁在石塊中翻翻找找不知道拿了什麼,隨後向他走過來。
杜子仁托起青年的手,將手中的東西放在青年的掌心,杜子仁拿開手,青年這才看清掌心的東西――一塊綠盈盈的翡翠。
“這是點翠,從今天起,他就只是你的神。”杜子仁笑了笑,頭也不回地走了。
“所以其實沒有山神。”貝利爾看向杜子仁。
“不過是一個心善而又好脾氣的妖。”杜子仁不置可否:“今日多謝伯爵了。”
“舉手之勞。”貝利爾愣了愣,隨後笑了:“我的榮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