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香供奉)
山是一座不知名的山,村子是一個不知名的村子,人是一群不知名的人,唯一看得到的,就只有兩個字――荒敗。這並不是說這座山上沒有任何生命,而是它所有的生命似乎都不知為何消逝了,只有幾棵枯松還在堅守著。
蘇禾成親的幾日後,杜子仁說要去拜訪故友,他並沒有帶上灼華,相反的,他帶了貝利爾,他只是抬眼勾唇問了一句“伯爵可有興趣同去?”貝利爾便放棄了留下。
當然,這不代表貝利爾有多受寵若驚,畢竟無論是老闆的邀請,還是他的隨行原因都不那麼純粹――他毫不懷疑如果他留下老闆會把他困在蘭亭那個四方院子裡,這也不代表他闖不出去,只是費力氣。他不喜歡在這種事情上多花力氣。
杜子仁沒有帶任何東西,或者說他帶了,只是沒有拿出來,畢竟從袖子中拿出熱茶這件事還是令人記憶猶新的。
只是當貝利爾進入這座山的時候,就發覺了有些不對,在山下的村子裡是豔陽高照,而進了山卻是一絲光都透不出來的烏雲密佈,寒鴉的聲音有些悽涼,包括這風都帶了這個節氣不該有的溫度。
他想起了當老闆對村子裡的人說要來找山神的時候,村子裡的人輕蔑的表情,他們說,哪兒有什麼山神?只有一個吃人的妖怪。
“伯爵有什麼問題嗎?”杜子仁停了腳步。
貝利爾覺得杜子仁可能會一些窺探心靈的魔法,也許無論是在哪個地方,神都有這種能耐。於是他笑了笑:“只是想起了杜院子裡的桃花。”
“伯爵喜歡桃花?”杜子仁在一叢枯草前蹲下,不知道在尋找什麼。
“所有人都喜歡美好的事物,杜覺得呢?”惡魔從很多意義上來講都是喜歡醜惡骯髒,厭惡美好的,而事實上,他們也分得清美醜善惡,他們只是放縱自己的慾望,並教人放縱慾望,甚至對於某些人,他們就是天使。這就是為什麼他們那邊沒有一團糟的原因。
“我喜歡花。”不是美麗的生命,只是花。
“我喜歡花,討厭戰爭,戰爭是要死人的,一將功成萬骨枯,雖然沒有戰爭也會死人,但有了戰爭,一切黑暗的慾望都顯露出來了。”杜子仁答非所問,將手覆在一株枯草上,輕輕地笑了,眼中閃著柔和的光,隨後,貝利爾發現,那本無生機的草開出了一朵漂亮的花,而使它盛開的人將它摘下,站起身,遞給了貝利爾:“第一次見面失禮的賠禮。”
“……可是杜並沒有歉意。”貝利爾笑著接過花,吻了吻它柔嫩的花瓣,將它放入胸口的口袋:“也不需要有歉意。所以,這是幻覺嗎?”
“伯爵很快就知道了。”杜子仁轉過身,繼續向前,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貝利爾看見了一座廟宇,杜子仁停了下來,他沒有進去,只是站在外面。
與先前山上的景色不同,廟宇很恢宏。紅木的桌案,錦繡的蒲團,殘餘的香灰映照出絡繹不絕的香客。這簡直格格不入。
杜子仁在等。
各形各色的人陸陸續續的來了,有的抱著生了病的孩子,有的牽著自家的姑娘,身材臃腫的財主帶著一群家丁添了大筆的香油燭火,要金錢,要美人,垂老的人祈求生命。然後人們紛紛散了。
來了一個小小的孩子,他只拿得出一個饅頭,他跪在墊子上,祈求姐姐的健康。
而後許多人一起來了,從他們的言語中可以知道發生了饑荒,顆粒無收,於是他們乞求萬物複蘇。
“伯爵覺得他們之中有多少人實現了願望呢?”杜子仁靠在枯樹上,看著來來去去的人,像是在品味一場戲。貝利爾沒有說話,而後他看到了來求姻緣的姑娘砸了神臺,財主掀了桌案。男孩也來了,他紅著眼睛,眼裡盈著淚水,他扶好了桌子,收拾好了散落的貢品。
最後,一群人來了,砸了神像。因為山神沒有給予他們糧食。
“那個財主賺了一大筆錢,可是卻發現自己的夫人與管家通姦。”
“那個姑娘得了一心人,卻發現那個人沒有一點能耐,只知道花天酒地。”
“那個孩子的姐姐恢複了健康,所以那個財主發現他的姐姐居然是一個難得的美人,搶去做了不知道第幾房姨太太。”
“萬物複蘇,四季如春,沒有哪個山神能做到,更何況,這山上根本就沒有山神。”杜子仁靜靜地看著走出來的石像:“這山成了迷障,吃人的妖怪不是這所謂的山神,而是他們自己留下來的怨恨。”
“原來這山神也是一位美人。”貝利爾看著猙獰的石像,說出來的話沒什麼可信度,看見杜子仁挑眉看他,笑道:“因為杜是美人。”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美好的人身邊也一定都是美好的人。
“是啊,看來伯爵一定有一雙好看的眼睛。”杜子仁不知道是在肯定什麼,走上前,像對孩子一樣拍了拍石像的頭,輕聲道:“聽見了嗎?你已經做的很好了,這不是你的錯。”
石像開始破碎,像是某種堅果裂開了堅硬的殼。“果殼”中是一席青衫的青年,身上散發著柔和的光,清風徐來,帶走了晦暗,貝利爾終於看清了這座山,蔥鬱的樹木,盛開的花朵,歡叫的鳥兒――除了那座廟宇,它依舊是破破爛爛的,廟宇很破舊,四面漏風,布滿蛛網,從外面就可以看到已經掉了漆的神像,神像有破損,甚至長滿了青苔,開著米粒大小的白花。
“先生是來見我最後一面嗎?”青年笑得溫和,謙謙君子,溫潤如玉,他看貝利爾的眼神沒有恐懼,也沒有敵意:“這是先生的朋友嗎?您好,我是點翠,您的眼睛很漂亮。”
“謝謝誇獎。”貝利爾伸出手:“貝利爾·貝爾菲戈爾,很高興見到您。”
“暫時是朋友。”杜子仁沒有否認:“只是來找你喝酒,未央,不,蘇禾與青的喜酒。”
“他還是……”點翠瞪大了眼睛,隨後又自嘲地搖了搖頭:“好,祝他們白頭偕老,早生貴子。”他說著走入廟中,拿了三個墊子,席地而坐:“希望我能撐到喝完這杯酒。”
“你若是不任性的一面擔著他們的怒氣一面守著這山的靈氣也不至於撐不住。”杜子仁拿出酒與酒碗,垂眸道:“至少你能再見那孩子一面。”
“……他不會回來了,我知道的。”點翠的眼睛閃了閃,貝利爾才明白,這座山的生機,完全是因為這個人,他在等誰?青?
“伯爵可能喝不慣我們這裡的酒。”杜子仁沒有理會點翠,他雖然這麼說,卻還是給了貝利爾一碗,碗中醇香澄亮的液體晃動著,映出模模糊糊的人影:“第一次喝最好少喝一點,雖然不會醉。”
如果真的會醉,那麼這香味也足以讓人醉了。貝利爾想了想,聽話地小抿了一口,辛辣,還有帶著一絲絲苦味的甘甜,嚥下後,溫暖從胃部生起,卻不刺痛,口中只剩下略帶酒意的甜。再看剩下的兩個人,他們的動作就有些豪邁了,一口飲盡,杜子仁放下碗,重新蓄滿:“未央的酒能使人忘憂,使人入夢,可惜喝酒的人連醉都不會。”
“先生,倘若那一日我不叫青來,是不是未央就不會……”點翠苦笑,嚥下了未說完的話:“倘若我能如先生一般,也許就能阻止這一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