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青兩眼布滿血絲,緊緊盯著孟傾,不由分說,揮手又是一拳。
“叔叔對你那般好,只把你作自家小輩看待,可你是怎麼對他的?”
他緊攥起孟傾衣領,看著那簇新緋紅袍咬牙切齒道:“你不僅不來弔祭,甚至在他屍骨未寒之時便高高興興當你的侍郎。”
孟傾沉默不語,不自覺攥緊了拳,再極慢地松開。
鐘青見他低頭不語,心中一痛,顫聲道:“我是個粗人,不懂你們大人物的彎彎繞繞,只曉得叔叔有難,你這最受喜歡的學生不但無所作為,還用他的死向上爬。”
“大字不識幾個的稚童尚曉得尊師重道,你識字也多少年了,怎麼不懂這個道理?”
孟傾抬頭看向鐘青,忽然低聲道:“我敬老師如父,從未有賣師攀附之舉。”
“崇敬?”鐘青暴怒,目眥欲裂道,“你嘴上說崇敬,卻連叔叔最後一程都不來送。若我不來見你,你怕是連叔叔今日下葬都不知道罷。”
孟傾深深吸一口氣,剋制滿心悲意:“對不住。”
鐘青用力抹去淚:“我自幼長在叔叔身邊,只把你當自家人看待,誰曾想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竟這般忘恩負義。”
他又一次揮拳,可看見不躲不閃,目中隱有悲意的孟傾,動作一頓,心中只剩無邊的悲涼。
鐘毅儒死了,與他最是親近,本該同樣傷悲的人卻反目成仇。
鐘青心中大慟,無力地松開孟傾。
他抹一把臉,甩去混雜的雨水淚水,轉身道:“孟侍郎,我鐘家人微寒無勢,你既功成名就,以後便各走一邊罷。”
“只求你放過叔叔,別去他墓前祭拜,讓他魂魄不安。”
話畢,大步離去。
腳步聲遠,孟傾望進茫茫雨幕,忽然喉頭一澀,唇齒間湧起腥甜之意。
他以袖遮口,低頭去看,緋紅衣袖已沾染了血跡。
孟傾垂眸看指間斑駁的血跡,心想,當年鐘毅儒問起他有趣與否時,他應當答聲有趣。
再想回一句有趣,老師已聽不到了。
曲落笙站在掖門旁側,朝茫茫雨幕看去。
門旁老守衛查檢過她的宮牌,將牌子遞還曲落笙:“這雨一時半會歇不得,我瞧司樂不曾帶遮雨的物件,不若在門下避一避,待雨小些再走。”
曲落笙道一聲謝:“多有打擾。”
“不打擾。”老守衛道,“不少出宮辦事的人都在我這避過雨,司樂只在這裡安心避雨便是。”
說話間有人來到門前,老守衛點起燈,上前查檢腰牌,曲落笙不著痕跡地看去,見是不相識的人,便又默默收回目光。
城頭燈火朦朧光暈在雨幕中一圈圈蕩開來,映亮宮門一角,曲落笙數著時辰,知道下衙官員快走盡了,不由嘆一口氣。
若再不來,她便想個法子出宮,直接去孟府找他。
視線中忽然出現一道熟悉的身影,她怔了一怔,急忙冒雨向那身影跑去。
燈火在風雨裡小下去,她提起衣裙,不管不顧地涉著積水而過,停在城頭燈火散出的光暈之外,一轉身,卻不見方才的身影。
雨水頃刻打濕了鬢發,曲落笙草草擦去眉目間的雨水,有些焦急地回身。
方才她瞧錯了麼?
風雨忽然停了。
頭頂不知何時多了一把向她傾斜的竹傘,她抬起頭,孟傾正站在她的身前,遮起朝她吹去的雨。
“怎麼也不知道躲一躲雨。”他抬起手,輕柔地幫她擦拭鬢邊雨水。
曲落笙搖一搖頭,只專注地看著他。
她將傘推回二人中央,輕聲問:“你……還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