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親
快到下衙時分,孟傾收整手邊公文,向當夜值守官員交接清楚,離開部衙。
外頭淅淅瀝瀝下起秋雨,他向行禮守衛輕輕頷首,撐傘走上宮道。
天色昏黑,三兩燈火映亮宮門,鈴聲清脆,提鈴宮女高唱太平。
守衛查檢過腰牌,抬手放孟傾出宮。
雨幕太密,傾斜遮起門邊光亮,孟傾借昏昏不明的燈火識路,踏著積起的雨水前行。
宮城寂靜無聲,只聽得官靴踏水的細微動靜,他停在燈火將盡處,抬眸遙遙向城東望去。
今日鐘毅儒下葬,此時夜幕將臨,喪禮應當收場了。
雨下得更大,他將傘舉高一些,一步一步走向宮外,想的都是些從前的舊事。
他早早承起家事,習慣了在人前保持威嚴神態,幾乎未有過孩童的任性,每回到鐘毅儒家中聽講四書,都會被捏著臉嘲笑人小鬼大。
孟傾不忿,卻還是向老師行禮,嚴肅道:“老師教導的是。”
“嘿,你這小子。”鐘毅儒拍拍他的後腦勺,“說了還不聽,比牛都倔。”
他猛地抱起孟傾,也不管孟傾驟然發白的臉色,把人往背上一扔,帶著個小木頭臉就往街上去:“走,帶你溜一圈去。”
孟傾在他背後掙紮,沉穩的話音變了調:“請老師放學生下來。”
“憑什麼要放。”鐘毅儒故意顛了顛手,得意道,“我可是你老師,我說不放就不放。”
孟傾有些著急,卻依舊一本正經道:“君子進退有度,行為守禮,如何能被他人揹著,醜態百出?”
“什麼失禮不失禮,別人家的小孩都是這麼被人揹著的。”鐘毅儒哼道,“臭小子,讀書讀傻了?”
他的話起了些作用,背後的小孩不再掙紮,安靜片刻,小聲道:“我不知道。”
他爹早死了,娘也早去,他擔著一家大小的事,沒人會這麼揹他。
鐘毅儒方才想到這茬,將他往上背了背,不以為意道:“我揹你一次,你以後不就知道了。”
“學生受教。”半晌,孟傾道。
鐘毅儒嘖一聲,又把背上的小孩顛了顛:“以後少板著臉,你又不是開棺材鋪的,要那麼多木板作甚。”
孟傾默不作聲地聽著,他趴在老師背上,老師的肩膀很寬,他趴在上頭,探出身,新奇地看小販畫糖人。
空氣中浮動著糖葫蘆的甜味,各式各樣的小玩意兒佔滿了孟傾的眼睛,他一個個看過去,幾乎看花了眼。
“好玩罷。”鐘毅儒逗他。
孟傾其實有些高興,他面無表情,手卻默默摟上了鐘毅儒的脖子,默不作聲地貼過去。
“來,說一句好玩。”
“學生不敢失儀。”
鐘毅儒無可奈何地笑道:“你那兩個皮猴師弟若有你一半安靜,你師母的花也不會慘遭毒手,揪著我鏟了一上午的土。”
孟傾回想起鐘毅儒無奈的神情,不自覺浮起淡笑。
他慢慢垂下目光,恩師喪禮,他卻不能前往拜祭。
“罪臣”鐘毅儒倒賣倉糧之罪已然落定,揭舉人孟傾便不得與之再有牽連。
黑暗裡忽閃出一道人影,敦實高壯的身形,揮拳對孟傾便打。
竹傘落地,濺起一道水花,孟傾反應極快,當即制住揮拳的手,抓著那人推到燈下。
昏黃燈火照清那人悲慟的臉,孟傾目光一凝,頓時停了動作。
一怔愣的功夫,對面的拳頭又揮到眼前,他不及躲閃,踉蹌撞向宮牆。
他用手背拭去唇邊血痕,低聲道:“鐘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