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幾十年如一日堅毅的眼隱隱帶淚:“你們都忘了。”
孫英強忍悲意:“汝成,好友多年,我勸你一句,有時該糊塗就要糊塗。哪有人真能救得天下百姓?你我自顧不暇。”
行刑時辰將近,監斬官走來孫英身旁,顫聲請道:“孫尚書,耽擱不得了。”
孫英微嘆,沉一沉氣,展開聖旨,便要念出“斬立決”三字。
鐘毅儒驀地拂衣跪下。
“汝成!”孫英大驚,“你這是要做什麼?”
“放了他們罷。”鐘毅儒雙手取下官帽,小心放在身前,平靜道。
“盜糧案是我一手犯下,我私受平倉令銀兩,錯指朝官貪賄,一切罪行與百姓無幹。”
“我願認罪伏誅,有罪者,只我一人。”
孫英怔愣片刻,沖上前去推開聽見此言的監斬官,回身喝令守衛:“大學士鐘毅儒突犯瘋病,神志不清,著命你幾人護送鐘大人回府休養,不得有誤!”
守衛聽命奔來,佩刀磕碰出驚慌的振鳴。
鐘毅儒置身於行刑臺中央,對身旁混亂充耳不聞。
他將目光投向臺下張皇失措的百姓,深嘆:“毅儒有負聖人教誨。”
他邁步上前,狠力抽出守衛腰間長刀,閉目刎頸。
行刑臺下,孟傾艱難地排眾而出,四周百姓哭嚎,不知誰攀扯著他的衣衫,令他寸步難行。
他抬頭焦急尋找鐘毅儒的身影,忽聽一聲驚叫,臺上鮮血飛濺,染紅了臺旁飄搖的白練。
天地一瞬失色。
長刀落地,刺耳聲響尖針般紮入孟傾眼底心裡。
他怔怔地立著,眼見鐘毅儒緊捂脖頸,無力地跪倒。
雜沓人聲模糊傳來,似是孫英痛呼:“汝成!”
孟傾沖上行刑臺,鮮血漫地,步履間綿延出模糊的紅。
“老師。”他用力扶起鐘毅儒,話音微顫。
“老師。”
鐘毅儒氣息微弱,渙散的目光掃過孟傾臉龐:“渾……小……子。”
孟傾按上鐘毅儒頸側,掌間胸前沾染大片鮮血。
鐘毅儒幾不可察地笑了笑,嘴角輕動:“你……來……”
孟傾顫抖著俯身,聽懷中鐘毅儒艱難喘氣,斷續道:“我……認罪……你要……救人……”
孟傾攥緊了手,指節泛白。
鐘毅儒痛苦地吸一口氣,用盡最後的力氣:“照顧……自……己。”
“莫……負……黎庶。”
那氣息如風中殘燭,只一瞬,倏地盡滅,再沒了動靜。
孟傾僵直地抱著老師屍身,緊緊咬住牙關。
他看向鐘毅儒帶血的面容。
那雙年邁也不改清明的眼睛直直望向京城風雲變幻的天,至死不得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