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想,”曲落笙把臉偏過去一些,方便他擦得更幹淨,“倘若蘇宜當真是調換火折之人,她與燕春熙或許有些幹系。”
“燕春熙又曾在倉廩出現,若蘇宜與他相識,盜糧一事是否又會牽涉宮中?”她思索著,“只可惜並無證見,一切都是猜測。”
孟傾慢慢擦著她的花臉:“城防司已著手去查燕春熙行蹤,得來與蘇宜底細相較,應能看出一二。”
曲落笙點一點頭,到底嘆了一口氣:“蘇主事平日裡待我們極好,若非證據確鑿,我實在不願往她身上想。”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苦惱地揉著臉:“千頭萬緒,總覺得亂得很。”
孟傾折起變了色的帕子,溫聲道:“先歇息一日,餘下的來日再計議。”
五日後,平倉令監守自盜一案水落石出,因此案牽連甚廣,天奉帝令有司整理訴狀,召集六部尚書於尚德門前舉行朝審。
旨意傳至刑部,鐘毅儒攜結案供狀前往嘉德殿,與首輔孫英共議朝審事宜。
孫英坐在窗邊,一字不漏地看完供狀,越看越是心驚,臉色也越加難看。
窗外鳥鳴唧啾,孫英把那供狀往桌上重重一拍,驚飛一樹鳥雀:“這供狀絕不能送到禦前。”
鐘毅儒知道孫英慣會粉飾太平的性子,哼道:“事實確鑿,為何不能呈上禦前裁決?”
孫英起身急急踱步,來回踱了幾圈,一抖寬袖,恨恨嘆道:“你……你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
“什麼糊塗?”鐘毅儒面色不改,“人證物證俱全,我看明白得很。”
“我問你,”見說不通,孫英拂衣在鐘毅儒對面坐下,平複了氣息道,“你在供狀上寫了大小六十餘位朝臣的名字,是要做什麼?”
“他們倒賣倉糧,借公事之便中飽私囊,本部堂自然要將這一幹人等呈送禦前,以待聖裁。”
“六十八人,還有一位工部尚書!”孫英一點就燃,忍不住怒道,“你要把朝廷翻個底朝天才肯罷休麼!”
“事實如此,容不得狡辯。”鐘毅儒最看不慣孫英怕事的模樣,“若不能防微杜漸,貪賄之人只會越來越多,你難道要看著朝廷爛到根裡去?”
“爛了也比亂了好!”孫英怒道,“這封供狀絕不能送上去!”
鐘毅儒被他說得怒起:“這也不能送,那也不能查,你說這案子要如何?”
“陛下要元兇,就給他一個元兇。”孫英又一拍供狀,密密麻麻的人名官職擠在一處,觸目驚心,“但元兇絕不能是朝廷命官,大小官員在眼皮子底下結黨營私,你讓陛下的面子往哪放!”
他來回踱步,驀地停在窗前,抬頭看向鐘毅儒:“我聽你說,那日你的學生在糧倉處撞見了村民作亂?”
鐘毅儒驀地沉下臉色:“含華,你要說些什麼?”
“強民哄搶官糧,聚眾倡亂。”孫英話音沉沉,“此案清晰分明,就該拿了這些人結案。”
“滿口胡言!”鐘毅儒拍案而起,“京城四處糧倉各有盜失,百姓是四隻手還是八條腿,能搶你這麼多糧!說出去誰人能信!”
“陛下信,就由不得旁人不信。”孫英斬釘截鐵道。
“民為邦本,本固邦寧,”鐘毅儒揚聲道,“民不安,何來一國基業?”
“只要不亂在我頭上。”孫英亦是怒起,“待我致仕,烏紗帽一扔,我管他是治是亂?”
“孫大人。”
沉默良久,鐘毅儒拾起供狀。
他挺直腰桿,花白的鬢發在風中飛動:“你我非同道之人,再無一句可言。”
孫英嘆道:“你又是何苦。”
話不投機,兩人於嘉德殿前分道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