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楨接下文書,知道多說無益,只能按下滿腹不安,低聲應道:“是。”
孟傾交接清公務,由吳世承陪著回了孟府,府上諸人乍見他蒼白著臉色進門,當即亂成一片,手足無措地奔開,竟同時請來三四位大夫,在孟府裡打擂臺般開出滿桌的藥方。
過後幾日,孟傾被勒令解職思過,他為人清正,在戶部素有威望,雖名為思過,卻時時有人登門問視。
不僅宋楨與吳世承過來看了幾回,連陳文勝都撐著年邁的身子上門探望。
黜落的旨意送達吏部,考選司呈上考功簿核查結果,天奉十三年至今,考選司共考察孟傾六次,定論皆為上等,無論品行功績,孟傾皆無可指摘。
考功簿送至吏部尚書趙博符案頭,趙博符細細看過,感嘆良臣何遭黜落,毅然封還聖旨,仍以侍郎之名稱呼孟傾。
天奉帝震怒,當堂斥責趙博符不忠,趙博符脾性粗直,當即駁道:“臣若依循陛下一時糊塗頒下的旨意,黜落此等良臣,才是真正不忠!”
君臣拉鋸許久,天奉帝怒極,直接越過吏部,貶孟傾為平寧縣官,敕令擇日上任。
旨意尚未施行,恰逢淮明知府上書陳言地方豪族侵佔田畝,府衙所派清查官員鎩羽而歸,甚至暗遭毒手,懇請朝廷查明實情,派人主持清丈田地。
清丈田地極為棘手,個中利益關聯牽涉甚廣,非才膽識見過人者不能勝任。
天奉帝左右挑了許久,所選之人不是能力不足,便是無膽承責,聽見任命風聲便主動請辭。
遷延許久,直至春耕將起,人選仍無著落,天奉帝大動肝火,在禦書房責道:“滿朝文武,竟無人堪當大任!”
他喚來陳文勝詢問:“此前朝廷派去主持清丈田地的人是誰?朕記得他做得尚佳,既無人能用,你便依舊讓他去!”
陳文勝默然不語,天奉帝被他的沉默激出了更大的火氣,掀翻奏章喝道:“你是戶部尚書,此等要事,為何不發一言!”
陳文勝嘆一口氣,叩首道:“回陛下,五年前去往江南清丈土地之人,乃罪臣孟傾。”
禦書房內一時極靜,天奉帝愣在原地,直到內侍戰戰兢兢拾起一地奏章,方如夢初醒,沉默地落回原座。
“叫他去。”良久,天奉帝無可奈何地開口,“讓他戴罪立功。”
起複旨意在第二日送到孟傾手中。
他頗為詫異,卻並未深究因由,立即將心神投至清丈田畝的準備事宜之中,馬不停蹄備起去淮明的行裝。
不知覺過了大半月,辰時過,流金照例送來一盅補湯,孟傾的傷雖已恢複大半,姚宜蓁猶不放心,依舊定時送來湯湯水水。
孟全盛緊接著送來幾樣糕點,大小碗碟鋪滿了不大的松木書桌,知禮搬來幾張矮凳,才堪堪放下府裡眾人送來的瓜果。
恰逢夏瑜前來探望,一桌糕點瓜果便全祭了夏大人的五髒廟。
夏瑜審了一夜案子,頂著亂蓬蓬的頭發過來,坐下便悶不作聲吃起糕點,吃完半碟,方才長出一口氣:“他爺爺的,累死我了。”
一同前來的楊世傑拿過一塊雲糕,淺嘗半口,慢悠悠評道:“做得太粗,沒有雲糕該有的細膩,虧你下得去口。”
夏瑜哂道:“換你在城防司裡餓著肚子坐大半夜,怕是給你桶泔水都吃得下。”
楊世傑沒正形地斜靠椅背:“什麼案子叫我們夏大人忙成這樣?可恨可恨。”
夏瑜抓著頭嘆道:“糧倉看守監守自盜,運出儲糧倒賣,可惜衙役去了幾次沒抓到人,只能審一審其餘看守,試著找出些線索。”
他連審幾位疑犯,車軲轆話來回扯了一夜,此時提起案子便倒胃口,急忙轉移話題道:“子衡,我聽懸名說你要去主持清丈田地,何時起程?”
孟傾道:“限期五日之內。”
“尚算寬裕。”夏瑜說著,忽想起一事,“說來也巧,前日司天監嚴監正上奏,稱遼東一地正應大吉星象,算出雲平為星陣之首,令陛下改了出兵雲平的主意,這同你有沒有幹系?”
孟傾平靜道:“我自然無法操縱星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