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覺
姚進寶的話壓在孟傾心頭,家中瑣事糾纏,他尚未將那些話理出頭緒,朝中的麻煩又一件接一件地來。
當日早朝,禦史彈劾戶部在軍費一途耗費過甚,致使國庫空虛,話裡話外都指向孟傾這個侍郎的失職。
孟傾出班闡明因由,又誠心向禦史發問,國庫空虛已久,不知禦史有何挽救之法?
那禦史是個死讀書的,兩眼木呆,張口便來:“眼見春耕將起,戶部何不提一提今年糧稅,多收一些便是。”
孟傾冷笑,你當官的不過上嘴皮碰下嘴皮,若真是加了稅,苦卻是苦百姓。
他當即駁斥禦史諫議,言辭直截了當了些,不想捅了馬蜂窩,引來一片攻訐。
一群言官,有說他貪佔權柄的,也有說他驕躁跋扈的,直鬧到天奉帝面前,天奉帝斥責戶部辦事不力,孟傾不得不連上幾封奏摺陳情。
朝中不安寧,家裡也不讓他省心,孟仞院裡的人一個接一個來,成天在他門前哭喪。
那日孟傾聽姚進寶說了走商的事,回來細細思量,決定叫孟仞跟姚進寶一同去關外歷練。
關外走商,既要有買賣的頭腦,也要能耐得住跋涉的辛勞。
去關外走一遭,不僅能磨一磨孟仞不著四六的性子,也叫他有一門立身的本事,以免遊手好閑,一輩子做個無所事事的紈絝子弟。
誰知孟仞是個嬌生慣養的少爺,一聽要去鳥不拉屎的荒涼地做生意,抱起大哥便嚎啕大哭,任人怎麼拉也不鬆手。
他撒潑打滾了大半日,見哭對大哥沒用,又開始鬧絕食。
主事孟全盛派人去向孟傾求情,孟仞的小廝到了院子,二話不說,喊聲大爺便跪地大哭,知禮送回去一個,接著又來一個。
哭喊聲傳開來,引得左右鄰舍上門弔唁,和活人孟傾面面相覷。
孟傾打定了主意,無論孟仞怎麼鬧都不鬆口,孟仞折騰幾次未果,派孟全盛來遞口信:“二爺說,他不想去關外走商,想好好念書。一個月背《四書》,一個月背《五經》,給您考個狀元回來。”
孟傾從堆積如山的文書裡抬頭,戶部新來一位尚書,他正安排移接公務,忙得腳不沾地,哪有心思聽孟仞放屁:“回去告訴你家二爺,四書五經是九本書,讓他會數數了再去識字。”
話到了孟仞耳中,院子裡又是一陣幹嚎。
鬧劇驚動了姚宜蓁,她拖著病體,到孟仞院子問:“這是怎麼了?”
孟仞喊聲娘,垂頭喪氣道:“你能不能和大哥說一說,叫他別罰我去關外。”
姚宜蓁從孟全盛嘴裡問過事由,嘆氣道:“你覺得長哥兒在罰你?”
孟仞點一點頭,神情沮喪:“大哥不滿我擅組家班,又在財豐樓惹了禍,所以才想把我趕出去罷。”
姚宜蓁摸著他的臉,十幾年須臾而過,不過一眨眼,她的小兒子便長大了。
她溫和地看著兒子,兩手比劃著他幼時的身量,慢慢道:“兒時你總在學堂闖禍,先生說你不是讀書種子,叫我把你領回去。”
“與我一同去的夫人們都瞧著,我覺得丟人,同先生理論,長哥兒聽了卻說,他看過你作的文章,狗屁不通,先生沒有說錯。”
孟仞訕訕道:“我哥總嫌我,說我這不好,那不好。”
姚宜蓁笑一笑,接著道:“可你哥哥又和我說,孟家有他在前面頂著,你不中舉也無妨,只要你為人正直,就是孟家的好兒郎,不會丟誰的臉。”
孟仞愣了愣,無聲張了張口,半晌方道:“我哥真這麼說?”
姚宜蓁點頭,撫過他的肩,目光微動:“長哥兒若真想罰你,便會拋開你不管,又何需為你苦心謀劃?”
她由流金扶著起身,吩咐孟全盛道:“給二爺收拾收拾,明日姚財主回關外,二爺要跟著一起去。”
孟全盛不敢答應,彎腰問孟仞:“二爺?”
“收拾罷。”孟仞撓一撓頭,悶聲答。
姚宜蓁方才露出些笑,扶著流金的手出門,走到院子外,正同匆匆而來的孟傾趕到一起,孟傾停了步子,行禮道:“母親。”
“剛好你來了,不如陪我走走。”姚宜蓁揮退侍女,示意孟傾不必多禮,“在屋裡悶了許多天,聞見新鮮氣兒,便想在外頭多待一會。”
孟傾道:“是。”
他陪姚宜蓁走上長廊,餘光看見孟全盛進進出出收拾行頭,知道姚宜蓁勸動了孟仞,神情歉然:“是我沒教好孟仞,才勞動母親跑這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