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部部衙坐落在宮城與外皇城交界處。出了部衙,一條寬闊的宮道直通向高大宮門,再往前,是涇渭分明的東城與西城。
宮道如一條筆直的河流,將京城分成兩塊,東邊是顯貴們瓊樓玉宇的潑天富貴,西面卻擠著勾欄瓦子,茶樓酒館,隨處可聽叫賣聲和叫好聲。
曲落笙兒時偷跑上街,擠在人群裡,聽進宮給太後說過書的老藝人炫耀宮城的氣派。
老藝人說得唾沫橫飛,從金碧輝煌的殿宇到斂容整肅的宮人,把小丫頭片子唬得一愣一愣,當晚做夢都是一片閃閃金光。
此時她親眼見了宮城,高大的宮門直入雲天,一隊隊渺小的宮人低著頭穿進門邊狹窄的門洞,整肅無聲地走過。皇家天威確然氣勢十足,但看久了,卻也覺得壓抑。
曲落笙收回打量的目光,一隊宮人從她身前經過,隨後又來了一支浩浩蕩蕩的隊伍。抱著琴的,推著鼓的,中間擠著幾個黑麵紅衣的鬼偶,一長串人七嘴八舌地湧進宮城,寬闊的宮道瞬間擁擠起來。
曲落笙見過不去,索性讓開路,在宮道邊等人群過去。
隊伍緩慢移動,走在最前的少年推著一人高的紅鼓,鼓架沉重,他走幾步便沒了力氣,大喘著氣,不得不停下歇息片刻。
後邊的人說說笑笑,沒瞧清楚前頭的狀況,不停步地向前推擠。少年踉蹌一步,猛不丁撲向紅鼓,撞向站立不穩的鼓架。
固定不穩的鼓搖搖晃晃,撲地落了地,骨碌碌朝人群滾去。
轟一聲巨響,大鼓沖開豎在隊伍前的木牌,人群頓時爆發出刺耳的尖叫,摔倒的、胡亂攀扯的人擠擠搡搡亂成一團,在宮道上摔得橫七豎八。
水缸大的鼓滾向最前方的少年,他嚇軟了腿,忘了要逃,只會呆呆愣愣看那鼓越來越近。
眼看大鼓到了面前,千鈞一發之際,一個姑娘忽然翻身躍入人鼓之間,反手撐地,兩腿輕巧地一踢,咚的一聲,大鼓動了動,微微變了方向。
鼓身堅硬,曲落笙兩腿發麻,強撐著翻過幾翻,一手拎起神思恍惚的少年:“走。”
少年被她一推,回過神,急忙跑向空曠處,趕著發愣的人群道:“往兩邊去,讓出道!”
人群嘩然,方才沒來得及跑開的人迅速向宮道兩邊散去,偏離方向的鼓彈跳幾下,在刺耳的聲音中一路翻滾,重重撞入宮牆。
那聲音聽著極重,少年嚇得一抖,後怕地看向煙塵四起的宮牆,半晌方才緩下心神,朝曲落笙感激地拱一拱手:“多謝姑娘。”
曲落笙背起行頭,雙腿後知後覺地泛起痠麻:“舉手之勞。”
“出什麼事了?”
迎面匆匆趕來一位主事模樣的女子,一身淺藍衣裙,面容白皙,眉目溫婉。
她走過狼藉的宮道,看向左右混亂的人群,焦急地問那少年:“高藝,這是怎麼了?”
“蘇宜主事。”高藝行個不甚標準的禮,驚魂未定道,“方才大鼓落地,險些砸了我們的人。多虧這位姑娘出手相助,才讓大鼓變了方向。”
蘇宜聞言一驚,看向安靜站立一旁的曲落笙:“那大鼓……是姑娘踢開的?”
曲落笙道:“用了些巧勁。”
蘇宜若有所思地打量她,半晌問道:“姑娘也練雜耍?”
“是。”曲落笙道。
蘇宜微微點頭,面色和藹,請她稍候片刻。
她回身吩咐高藝先帶人去泰平署,又派人去宮門前搬出大鼓,待事情處理妥當,方才松一口氣,溫和地看向曲落笙:“今日多虧了姑娘。”
曲落笙回道:“主事謬贊。人命當前,自然是能幫則幫。”
蘇宜問:“你身手這般好,跟的是哪個班子?”
曲落笙不欲提起春熙班,只道:“我獨自在外跑活,並沒有跟著班子。”
蘇宜點一點頭,越看曲落笙越是滿意,不由開口道:“下月元宵燈會,我正愁選來的人把戲陳舊,身手不夠靈活,碰巧便遇上了姑娘。不知姑娘願不願登臺獻藝,進宮演上一場?”
曲落笙回絕得幹脆:“只怕我身手粗陋,入不得聖上慧眼。”
蘇宜有些意外,禦前獻藝是莫大的榮耀,旁人擠破頭都要爭一個位置,曲落笙卻想也不想地拒絕了:“得勝者還可入選泰平署,姑娘當真不願一試麼?”
曲落笙搖了搖頭:“多謝主事美意。”
她自由自在慣了,實在受不了宮中規矩束縛。
蘇宜遺憾地嘆一口氣,曲落笙不願獻藝,她也不能硬將人綁進宮來,只能惋惜地看著曲落笙,許諾道:“若姑娘變了主意,直接來泰平署找我便是。我欠姑娘一個人情,到時必將最好的臺子留給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