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跡暈染,“禮”字被不斷擴大的水墨花侵蝕模糊,水跡之中,“心”卻愈發清晰。
孟傾默默看了半晌,微嘆一聲,撫上書冊,輕輕揭過一頁。
燈火綿延漫向城西,春熙班的院子裡,一眾學徒氣也不敢喘,低頭跪在冰冷的磚地上,戰戰兢兢等候發落。
燕春熙身披狐裘,坐在弟子搬來的梨花木大椅上,低垂著眼,不緊不慢地喝茶。
城中幾大雜耍班子,無人知道燕春熙的底細。他無聲無息地在此紮下了根,待眾人回神,他的春熙班已然聲震京城,霸道地收攬了城中所有貧貴客人。
諸多有關燕春熙的傳聞中,有一條傳得最真,說他是江南一帶某位知府的公子,因家道中落,才被迫做這下九流的行當。
話傳到燕春熙耳朵裡,他不過和煦一笑。誰知第二天,城西瓦子出現了一具死屍,最先傳出訊息的小菜販子馬七被人打死在巷子裡,死狀悽慘,身上沒一塊好皮肉。
官府拿燕春熙問話,審到一半,突然有人來衙門將他強行保走,堂官要繼續查案,卻被告知此案不得再審,多方探問緣由無果,只得無奈揭過。
自那以後,再無人敢觸燕春熙的黴頭,先有的幾大雜耍班子無不避其鋒芒,春熙班從此一家獨大。
雪下得更密,燕春熙放下茶盞,輕撥桌上碎銀,緩聲道:“一,二,三。”
“你們有十六個人,三天跑了七八場活,賺回來的銀子連塞牙縫都不夠。”
燕春熙極閑雅地捧起茶盞,微微笑道:“是不是我管束太鬆,才叫你們這般懈怠?”
學徒們的頭更低,有膽子小的,聽見師父陰森森的聲音,怕得發起抖來。
“張銘。”燕春熙吹一吹茶水熱氣,叫出大弟子的名字,像是在叫一條狗,“你說說,為什麼?”
張銘肩膀一抖,膝行向前,顫顫道:“回師父的話,弟子們用盡全身本事,可瓦子裡……實在是沒人來看。”
“那去年怎麼比現在多上許多?”燕春熙聲音柔和道。
張銘又是一抖,慌忙低下了頭。
“因為去年有曲落笙在。”燕春熙挑起狹長的眼,“是不是?”
張銘抖著身子,不敢答話。
“是不是!”燕春熙驟然發怒,狠狠擲出手中茶盞,將張銘砸得頭破血流,“啞巴了麼?說話!”
張銘嚇破了膽,不住地磕頭哭道:“是,是,徒兒技不如人,師父恕罪。”
“用我教的功夫,斷我的財路。”燕春熙冷笑,“她倒是有膽子,敢和春熙班作對。”
張銘磕頭道:“弟子一定勤奮練功,為師父掙回這口氣。”
“就憑你?”燕春熙嗤笑,“以你們的資質,練一輩子都趕不上曲落笙。”
他向後靠上椅背,冷冷道:“你尋個時機,帶人廢了她的手腳,做幹淨些,別鬧得人盡皆知。”
張銘悚然:“師父,師姐她……”
燕春熙抬眼:“怎麼?”
張銘對上他陰毒的目光,打了個寒噤,低頭道:“師父說的是。”
他撐起僵硬的身子,伏地拜下:“弟子領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