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東
孟傾站在值房前,朝他走來的楊世傑問道:“軍費雖由兩部共同籌集,最後卻是你兵部發出去的,怎麼把人逼來戶部討錢了?”
楊世傑苦笑:“朝廷撥出去之前,經手的人先扣一層,等發到地方,地方上的官又剝去一層,到了手裡,能剩下一半就是祖宗保佑。這一半又被那群帶兵的刮一層油,還能剩兩千兩已經算大人們清廉了。”
其中又涉及其餘五部,部衙之前,孟傾不便多言,帶著楊世傑進戶部,低聲道:“上回梁王叛亂,輕易便被鎮壓下去,唐王的軍隊不過是他的一半,為何遲遲打不退?”
梁王與唐王乃當今同輩兄弟,由先皇後一同撫養長大,關系極為親密。
梁王本為儲君,卻在宗廟祭祀時出了過錯,被先皇指斥“狼子野心,不敬先祖”,廢去偏遠處做了親王。
有人說這是當時尚為齊王的天奉帝有意陷害,但多年過去,天奉帝早靠鐵血手腕坐穩了位置,鮮少有人再提此等宮闈秘事,只當梁王有心奪位,散佈出此等流言。
涉及宮闈秘事,孟傾問得隱晦:“兩次是否會有關聯?”
楊世傑深深看他一眼:“那便麻煩了。”
三年前梁王起兵造反,帶兵由遼東直攻京城,一路長驅直入,卻在雲壑關前被梁止戈一箭射下馬背,帶殘兵向北而去,從此沒了訊息。
天奉帝震怒,命多位將領帶兵追蹤,搜了幾年,好不容易在北部勒蠻族處找到他的蹤跡,唐王卻起兵作亂,讓諸位將領不得不撤回雲壑關前迎戰。
兩次叛亂間顯然有千絲萬縷的聯系,楊世傑揉一揉發疼的頭,嘆道:“我們兵部拿到的軍報,都是報功績不報敗績,哪裡能知道其中彎彎繞繞?”
兩人推門進了值房,在梁止戈對面坐下,梁止戈見人進來,一掀眼皮,懨懨道:“老子渴了。”
孟傾給他倒上一杯茶,梁止戈喝下一口,盡數噴在了孟傾尚未收拾的公文上:“你們讀書人都喜歡喝泔水麼?”
他幹咳兩聲,強行忍下奇怪的味道,抬頭看看戶部漏風的窗扇,有些相信了楊世傑說的虧空。
孟傾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我嘗著並無差錯。”
“老子中箭都死不了,喝你們一口茶卻差點沒命。”梁止戈奇怪地看他一眼,擺擺手,更是沒了精神,“也罷。”
他煩躁地扣著茶杯:“你們只道唐王的兵少,卻不知他的兵有一半是蠻子,比老子的人更熟悉關外地形,補充糧草軍需也比老子方便。”
“那鳥監軍只想著攬功,一點不提蠻子的事,寫軍報只說我們打退了唐王,實際上打走的全是不頂用的護衛,動不了唐王的根本。”
“這蠻子的事卻是不好提。”楊世傑道,一提蠻人,便會聯想起梁王,再牽扯到十幾年前的事,不知又會有多少人頭落地。
“不管提不提,總要把銀子送來。”梁止戈道,“仗打不贏,苦的不止是老子的兵,還有到處跟著跑的百姓。你看雲平,都死了多少人了。”
“現在確然湊不出軍費。”楊世傑無奈道,“梁將軍,我也不瞞你,府庫虧空,已是六部皆知的事了。”
“你總得想想法子,老子趁休戰回來討軍餉,總不能空手回去,叫我的弟兄們餓死。”
“倒有個法子。”孟傾道,“先朝德寧帝在時,蠻族叛亂,朝廷一時措不及軍費,下令向勳貴命官與京中富戶募集銀兩,以解燃眉之急。”
梁止戈有了點精神頭:“不管得來多少,能有銀子就行。”
孟傾道:“此事還需細細計劃。”
“老子等你訊息。”梁止戈摩拳擦掌道,“實在無法,老子便帶人和你一起去搶,你叫開門,老子趁機沖進去,搶來銀子就跑。”
楊世傑苦笑道:“要真搶了,你兄弟只能帶著你的頭回去了。”
梁止戈也只是說笑,嘿嘿兩聲,眉間愁雲稍散,用力拍著孟傾的肩:“老子信你!”
“走了,老子弟兄還在城外等著。”梁止戈道,“最煩你們京城的人,規矩忒多。”
他抓起長弓,嫌棄地瞥一眼桌上的茶,踢開門走了。
待他走遠,楊世傑問道:“你真要去募集銀兩?”
“總要一試。”孟傾道,“天寒地凍,若戰事不能早休,只怕遼東百姓熬不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