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年輕官員聞聲上前,神情拘謹:“孟侍郎。”
“居然是從平寧調來的。”吳世承握著茶杯湊來,瞧一眼名冊,感慨道,“平寧偏遠,已經多少年沒出過調入京城的官員了。”
宋楨拱一拱手,清秀的臉上露出有些侷促的笑:“是聖上垂憐,亦多賴各位大人垂青。”
他小心遮住外袍上的補丁,盡力做出從容的姿態,四周是新進戶部的同僚,宋楨不敢看他們,低著頭數地上的方磚,等孟傾說話。
“正五品主事。”孟傾遞出木牌,“明日正式赴任。”
“多謝大人。”宋楨沒有接下,反左右看了看,見四周無人,小心翼翼拿出母親曬的茶,雙手放在孟傾面前,“孟大人,這是,這是我的一些心意,您……”
孟傾動作一頓,看著宋楨遞來的茶,神情叫人看不出喜怒。
宋楨見面前的官長一言不發,臉上發熱,頭也越來越低。他心中羞愧,不僅為自己這份拿不出手的“人情”,更為自己打破了入仕時立下的不諂媚的規矩而害臊。
他自幼家貧,與母親相依為命,幸好頭腦還算靈光,初入科場便中了舉人,有了為官的資格。
家中貧寒,宋楨無力再考下去,匆匆以舉人的身份謀個官職,藉此養家餬口。
他考得靠前,本能分到好些的地方當官,卻被花了銀子的人擠下去,調去偏遠的平寧。
在窮苦地方當了幾年長官,他倒也不喪氣,勤勤懇懇做出了成績,竟然撞了大運,被考選司調入京城。
誰料前幾天聽人談論,說有一位樊員外意在主事之位,還叫人送上金銀疏通關節,宋楨心下惶恐,幾天來寢食難安,唯恐得到叫他更換任職地域的訊息。
母親年事已高,實在經不起奔波,他必須想辦法保住主事的職位,讓母親在京城安安穩穩地住下。
“這是我母親曬的茶,不是什麼貴重東西,大人只當嘗個新鮮。”宋楨強忍羞意,咬牙說道。
孟傾沉吟片刻,忽道:“宋楨。”
“是。”宋楨慌忙答。
孟傾問:“近十年來,平寧可曾有過災荒、瘟疫?”
宋楨一愣,隨即對答如流:“天奉八年大旱,十一年時疫,十五年地方豪族動亂,百姓死傷過半。”
“你何時上任?”
“天奉十八年,至今三年有餘。”
“近三年來,可有災荒、時疫、兵禍?”
宋楨話音一頓,腰身也微微直起,良久,鄭重道:“無。”
孟傾合起名冊:“三年前,平寧有多少人家?”
“不到六百。”
孟傾追問:“如今,平寧又有多少戶人家?”
宋楨抬起頭,反應過來孟傾為何如此發問,不由眼眶發熱:“一千二百餘戶。”
孟傾遞出出入木牌,微微笑道:“主事一職,你當之無愧,不必心有不安。”
宋楨手忙腳亂地接過,強忍淚意道:“多謝侍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