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扈4)
昏黃的燈光影裡,顧月霖在看一份東西。
似乎是書信,朱禦史眼角一抽,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衣袖。果然,原本攜帶的遺書已經不見。
“你倒是跟我槓上了。”顧月霖將信折疊起來,放回信封,語帶輕嘲,“在這份遺書裡面,我暗中對你百般迫害,令你生不如死,絕望之下,你只能用自盡的方式來解脫。”
“少主,”程佑閃身進門來,呈上一個小包裹,“朱大人的親信交出來的,裡面全是信件。”
“該是他對背後之人留的後手,很好。”顧月霖打個手勢,讓程佑把包裹和遺書一併收起。
朱禦史張了張嘴,發現自己還不能正常地說話。
程佐走進來,面無表情地給他倒了一杯水。
顧月霖摸出小酒壺,慢悠悠喝酒。
朱禦史喝了水,喉間撕裂般的疼痛略有緩解,也終於能夠出聲:“閣老因何救我?”
“救你?”顧月霖睨著他,雙眼是這暗夜中的兩顆星,奪目卻冰冷,“言之過早。生不如死,你怎麼想到用這個詞兒的?你知道那到底是怎樣的情形麼?”
朱禦史沉默。他想說他知道,但又記得失去意識前的悔意,便覺自己大概是沒到那地步。
很明顯,顧月霖今日心情不錯,願意多聊幾句,“清河郡主出事之後,變成了什麼樣子,你可有耳聞?”
朱禦史怎麼可能沒聽過傳聞,甚至於,他妻子親眼見過清河郡主的慘狀。
清河郡主府出事的那一年的那一夜,血流成河,郡主失蹤多日被送回王府時,已經成了一個活死人。
他一度急於探明案情原委,四處打探訊息。他妻子則好奇活死人是什麼樣子,隨著一名高官的內眷前去探病。梁王府無所謂,誰去看都歡迎。
他妻子蒼白著臉回到家裡,是這樣告訴他的:“不親眼看到,真的難以想象,她全身都不能動彈了,手筋腳筋被挑斷還不算,四肢的關節還被弄碎了;五官大概只有耳力還正常,可那還有什麼用?目不能視,口不能言。天,落到那地步,真就不如死了更好吧?不死也遲早瘋掉。可她瘋不瘋,又有什麼區別?”
回想到這兒,朱禦史忽然念及顧月霖“救你?言之過早”的話,不由得激靈靈打個寒顫。
“打個商量。”顧月霖說,“休養一段時日,做你早該做的那些事,我保你一家老小性命;若不,我給你一家老小安排幾種死法,你看哪種更有趣。”
堂堂首輔,說著這般言辭,卻是表情平靜,目光謂之澄澈、單純。
因為,這對他一定是尋常小事。
因為,他說的每個字都能兌現。
可怖如斯。
朱禦史一時間分不清,他到底是首輔顧月霖,還是地獄裡走出來的修羅。
他劇烈地顫抖起來,清晰地聽到自己牙關打顫叩擊的聲響。
小年這日,百官開始放假。
午間,顧月霖和三個手足齊聚四時軒,與月明樓十二樓主把酒言歡。
晚間,李進之、沈星予繼續與十二樓主暢飲——實在是投緣,顧月霖則和君若回到居士巷。
蔣氏、魏琳伊起初聽聞尤南風一案,俱是訕訕的,恨不得抽死當年的自己,轉念也就撇下,不再糾結。
月霖肯定記得,卻不希望她們記得,不然他不會給予原諒、照顧。既如此,她們拿自己沒臉的事瞎矯情,最終惱火的還不是他?
既如此,只當做不聞窗外事,繼續做富貴閑人也就是了。
到了小年,母女兩個從上午就開始在廚房忙碌,食材全部清洗出來,該泡發的泡發,該小火慢燉的上灶燉著。
至傍晚,兄妹兩個走進家門時,豐盛的晚膳恰好備妥。
四個人扯著閑篇兒,其樂融融地享用。
接下來,蔣氏和魏琳伊早已盤完手中産業的賬,全心全意地籌備過年期間的種種事宜。
蔣氏已經數年不曾與兒子一起過年,魏琳伊則是首次與月霖共度佳節,自然都分外重視。
不可避免的,母女兩個都想到了魏琳琅。
琳琅的書院做得分外成功,迄今已有數十名出自霖琅書院的女官身在官場,亦因此,去年有幾位身在別處的名士想效法為之,分別誠心誠意請她過去,協助開設書院,順道切磋一下各類學問。
琳琅應邀,幫助志同道合的友人是一點,想看看別處的山光水色是另一點。這一去,沒個三二年回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