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明的頭隨著漸漸彎下去的腰身,低到不能更低。
都察院的左、右都禦史相互交換一個眼色,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無能為力。他們沒辦法再反駁顧月霖,哪怕只言片語,也只好保持沉默。
此事引發的結果是,都察院裡又出了一個為人不屑並抨擊的翟明。
歷來舉足輕重的都察院,成了實打實的笑話。
皇帝心氣兒順了,真將朱禦史的事擱到了一邊,開始安排明年的出巡。二月就要啟程,中間還要過繁忙無比的春節,不提前安排可不行。
他年少時最喜四處遊歷,目的在於看一看父親治理下的錦繡河山,聽一聽各個地方官的風評。
在如今,他的目的在於,看一看自己在位期間,由顧月霖、魏太傅鼎力協助治理的萬裡江山,聽一聽民間傳頌的首輔在外期間的軼事。
當然,這種大實話是不能說出口的,擺到明面上的理由非常說得過去。
國泰民安的情形下,皇帝時不時出巡是好事,顧月霖和魏太傅無異議。
皇帝自然要攜帝師同行,首輔他自然也想帶上,問題是朝堂不能沒首輔坐鎮,只好遺憾地作罷,出巡期間由顧月霖、傅閣老和梁王監國。
閉門家中的朱禦史,比任何人都關注外面的動靜。
皇帝要是一直把他這麼晾著,他的仕途就斷了。苦讀多少年才考取功名,又熬了數年才進了威風八面的都察院,只因為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摔得爬不起來,如何甘心?
有人篤定地跟他說,熬到明年正月就好了,到時候就算皇帝不肯,給他安排個立功的差事,便可一切如故。
起先,朱禦史深信不疑,後來,隨著僕從一次次從外面帶回五花八門的繞著彎兒罵他罵都察院的文章,他一次次看得暈頭轉向幾欲吐血。
罵他是能發財還是能做官?他這些年上不得臺面的事,那些人如數家珍,都被閻王爺託夢了不成?
他只是想讓首輔和一個出身不堪的女子發生點兒什麼,就此開啟扳倒首輔的大計,真有那麼罪不可赦?要是沒有鴻鵠之志,還做什麼官?
而在同時他也料定,自己會成為棄子。
縱然志同道合,人也不喜歡累贅,尤其毫無所得反倒添亂的累贅。
對於這種累贅,一般人敬而遠之也就是了,官場的人則不同,會在放棄的同時,要他發揮最後的價值。
朱禦史最瞭解不過,因為如果換了他,也會這麼做。
棄子的價值如何才能發揮得淋漓盡致?
當然得死。不管什麼話,他活著的時候,皇帝和官員士林不肯聽他說,只有他死,才能打著自證清白的旗號,咬定首輔諸多過錯,成為真正把顧月霖拉入渾水的引子。
死麼……被士林這般口誅筆伐,他的確是活不起了,活一天就得當一天的笑話,而且會連累到子孫、家族。
他等著那位上峰給自己一句準話,得了信兒,也好安排後事了。
但是,他也留了個心眼兒,要親信傳話給那邊:近期府內外被盯得緊,來往只能透過彼此的親筆書信,又說別人代筆的書信就別傳遞了,因為他已經拿到過幾封難辨真偽的信,礙於身不由己,根本沒辦法查明出自誰手。
煎熬著捱了許久的罵,時間流轉到小年夜前夕。
朱禦史收到了上峰的親筆書信。
上峰把他的死法、身後事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朱禦史望天長嘆,痛哭一場,沐浴更衣,交給親信一些東西,又仔細交待了一番。
是夜,朱禦史懸梁自盡。
死的滋味真的太難受了,失去意識之前,朱禦史後悔了。
他不想死,偏偏下人已經全部攆走,無人可以救他。
再睜眼,仍舊是燈光昏黃的夜。
朱禦史茫然片刻,不知自己是死是活、身在何處。
打量一番,發現自己躺在書房裡間的架子床上。
一轉頭,他看到了一個做夢也沒想到會在此時出現的人。
顧月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