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時節,觀中桃花正盛,花燈密匝垂掛在每一株桃花枝頭,燈照花,花掩燈,若是俯瞰,便似銀河倒懸流入人間,浴火熊熊。
因這花燈盛會,近幾日京中花燈賣得格外好。
尤其是王大娘的花燈。
王大娘每日售賣的花燈少而精緻,往往一拿出來就會搶購一空。
今夜她的花燈賣得只剩下一盞,這一盞名喚千葉蓮燈。
燈瓣套疊數層,以金銀粉染之,垂垂落下,片片綻開,提在手中行步,花燈旋轉,無數光點落在地上,如同行走在繁星中。
剩下的這一盞燈,價格比尋常的花燈更要貴上五六倍,可圍在攤子邊的小姐公子一個出價比一個高。
眼看給了這個得罪那個,給了那個得罪這個,王大娘愛燈,也想這盞燈有個可心的主人,便出了一個對子,對上的,便將花燈贈予分文不收。
花燈攤前越來越多的人圍過來,爭相出對,競價喧天。
謝姰收拾停當出了繡樓,與自小跟著自己的折露、觀朝二人,從東長安街,拐進了南街,預備從南街渡口乘船去往京西。
南街人正盛,肩踵相接,密匝吵嚷,可隨著三人走進南街,這吵嚷聲卻逐漸停下來。
人群分開,搖頭晃腦的書生停下叨叨的腐儒言,匆忙往後退了一步,踩到身後穿著華貴衣衫的公子哥腳上。
公子哥沒罵人,只是順著他往後退的腳步,也往後退了幾步。
人群如劍鋒劃過的絲綢,朝著兩邊散開,又在背後合攏,王大娘攤位前的爭吵聲也停下。
一截粉色裙擺如遊魚入水,停在攤前風中。
“玉燭長調千門樂,花燈遍照萬戶明,不知我這對子可整齊?”
這聲音落在人群裡,就好似灼熱夏日落了一場雨。
吵嚷聲頓時靜下來,只有花燈在風中搖曳生姿,將幾片雜色燭光染在那粉色衣裙上。
王大娘愣愣將花燈拿起來,遞到面前人手中,吶吶重複:“好,好,好對子。”
“多謝。”
風吹荷塘尚且留下皺紋,衣擺掠過眾人,卻如蝴蝶鯉入水,只能見到璀璨一尾,不見水波下肆意遊動的鯉魚。
人群又再次合攏起來,只是人們的聲音卻小了不少,人們的目光追著那尾鯉魚而去,遲遲不肯移開。
岸上的喧鬧聲沉寂下來,引起了楚聿的注意。
他目光隨處遊離,看那彙聚在攤位前的人群。
那些人不知看到了什麼,方才那樣喧鬧,現在卻安靜下來。
可這樣的安靜卻依然讓楚聿覺得吵嚷。
比起京城,他更喜歡西北邊境。
大漠孤煙,黃沙戈壁,就算吹來的風不如京城柔和,可那粗糲的沙,卻比京城的燈火更真實。
他有些後悔,為什麼會因為想念阿姐,一時答應回到京城來。
一回來,就馬上有婚約要來捆束住他,讓他不得自由,覺得窒息。
他移開視線:“不知道小姨在邊境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