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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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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喻澄醒過來的那天正好是明燈節。

窗外恰值日落黃昏,她睜開眼,尚未完全清醒的時刻,最先印入視線的仍舊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病房天花板和包圍自己的各種醫療器械。霧靄般暗淡暮色靜默地籠罩著目之所及的一切,令人無端生出恐慌與悵惘,但隨即從左手肌膚上傳來的溫熱觸感,又讓她奇異地安定下來。<101nove.u後的這些天,喻澄大多數時間都在昏睡,意識也混混沌沌,但每一次短暫醒來,兄長都在身旁,就像知道她一個人會害怕一樣,輕輕握著她的手。

後頸灼燒似的痛永遠無休無止,常年服藥讓她對大部分止痛藥物都産生了耐受,即便按了鎮痛泵也幾乎無濟於事,病痛像是一塊紮根在這具身體裡的磐石,伴生於自己仍在呼吸的每分每秒——喻澄緩慢地撥出一口氣,勉力偏過頭,去看趴在床邊睡著了的兄長。

他的頭發長長了一些,用發圈鬆鬆綁在腦後,眼瞼閉合著,整個人浸在橙金色的落日餘暉之中,好像睡得很熟、很安穩,一如很多年前那些他們不曾珍惜過的平凡午後。

而這一刻窗外的晚霞也似乎與記憶中一般無二,宛若一場瑰麗絢爛的火,將王國冬季終日陰沉的天穹燒成一片金紅與紫藍交融的海,喻澄卻分不出一絲目光,她只是一動不動地躺著,出神地凝視自己的哥哥,看他睫毛落下的陰影,看他發絲邊緣被勾出的那抹淡金輪廓,看他枕在頰邊的細瘦手腕和蒼白面板下淡淡的青色血脈,近乎貪婪地、目不轉睛地看了很久很久,久到晚霞燒盡,黃昏墜進夜晚的天空,紀秋終於輕輕地動了動,迷濛地抬起頭,緊接著睜大了雙眼。

“澄澄,”他的聲音急切而沙啞,“你醒了?”

喻澄眨了眨眼,一如既往地,朝紀秋露出微笑,用力捏了捏他的掌心,用再顯而易見不過的動作和笑容回應,告訴哥哥,她沒事。

病房的燈亮了起來,紀秋也鬆了口氣似的,伸手為她撥開鬢邊散亂的發,眉眼彎起來,輕聲問:“身體怎麼樣?難不難受?”

氧氣面罩上浮起一層淡淡的白霧,喻澄心口微微顫動著,停頓幾秒,才翕動雙唇,笑著回答哥哥:“不難受。”

但又怎麼可能不難受呢?這麼多年,分分秒秒,身體裡彷彿有柄剜肉剔骨的刀,一片片一塊塊,從裡到外地將自己分割殆盡——

調整著呼吸,喻澄強壓下喉頭的癢意,她是那樣善於忍耐和偽裝,以至於現在,連慧眼的兄長都看不出端倪。

一點點,哪怕只有一點點也好,她這樣想,已經不想讓哥哥再為自己徒增憂心了。

“倒是哥你……”喻澄看向紀秋,吃力地抬起手,冰涼指尖撫過兄長小臂上未褪盡的蜿蜒疤痕,視線緩緩上移,最後停在那道額發遮不住的新生傷疤,張了張嘴,問出自己真正關心的問題,“這些是怎麼……又……?”

“只是前段時間走路不看路不小心摔了一跤,”紀秋捏捏她的指尖,語氣平常地說出早就編好的謊言,“結果劃傷了手臂,還磕到了頭。”

“不過已經沒事了,只是小傷。”他補充。

喻澄沒再追問,少女的面容沉靜,望向他的瞳色溫柔,過了一會,又笑起來,開玩笑似的問道:“那哥哥你有沒有想起來?”

看著兄長疑惑的表情,她狡黠地眨了眨眼:“……電視劇裡不都是這麼演的嗎,失憶的主角,因緣巧合再撞一下,記憶就恢複了。”

紀秋一下愣住了,他呆呆地張著嘴,半晌,發出短促的一聲“啊?”

兄妹倆四目相對,不由一齊為了這場傻乎乎的對話笑出了聲,可是笑著笑著,喻澄的神情複又變得怔忪起來,紀秋似有所感,順著她的目光望去,霞光早已消散,窗外無星無月的黑夜漫漫,唯有萬家燈火彙成一片倒懸的、熒光的海,在凜冬的風中閃爍著靜謐的光。

“今天……原來是明燈節啊……”遙遙的朦朧燈光美得宛如天上的星辰落進人間,喻澄望著它們,低聲喃喃。

“是啊,”紀秋點點頭,“過了今天,又是新一年。”

盡管由於戰時緊縮政策,政府取消了大部分官方的慶祝活動,但首都的街道和建築依然裝飾上了各色彩燈,家家戶戶門前也都亮起了象徵辭舊迎新的白燭,數萬盞升起的華燈輝光星星點點,承載著人們很多關於繁榮與和平的希望,妝點在這一年末尾的夜幕之中。

就連這間被層層封鎖起來的vip病房,也被熱心的護士在天花板上掛上了許多星星形狀的燈串,倒映在少女湛藍的眼瞳中,讓人想起月色下波光粼粼的海。紀秋撫摸著妹妹的發頂,早被痛苦侵蝕得麻木的心髒不知怎地,久違地生出一點輕松的笑意。

“澄澄,你記不記得我們小時候經常晚上偷偷溜出去看星星?”他的唇角微微上揚,語氣懷念,“有一次我們甚至追著流星雨,跑到了村子附近的山丘頂上,結果想要回家的時候,卻在樹林裡迷了路……”

喻澄也笑了,久遠的兒時回憶如今提起,卻仍舊泛著不滅的明光,她張開口,像是想要說點什麼,神色卻猛地一變,驟然咳嗽起來。

那再熟悉不過的痛又一次宛如海嘯般淹沒了她,喻澄聽見自己的喘息聲,一下一下,越來越急促,越來越虛弱,在彷彿要把五髒六腑都捏碎的劇痛中,她再也無法抑制全身的抽搐痙攣,嶙峋的十指死死扣進床單,發出喑啞哽咽的慘叫。

每一寸神經都彷彿被灼燒炙烤,每一塊骨頭都彷彿被打碎折斷,渾身的血肉也彷彿腐敗、融化了,搖搖欲墜地掛在這具皮囊之上,與生俱來的疾病宛如生於骨髓的荊棘,張開倒刺,一刻不停地攀附蔓延——

一切都那樣難以忍受,喻澄閉上眼,只感到深深的麻木和倦怠。

倘若這個世上真的存在死神,那麼此刻自己想必已經可以摸到它的袍角了吧。

朦朦朧朧地意識掙紮之間,喻澄這樣想到。

但她的心卻依然平靜如灰燼,並無一絲恐懼。

太痛了,太痛了,痛得她甚至恨不得心髒停跳,呼吸斷絕……恨不得、恨不得自己從未存在……

——這麼多年,連讓世間苦楚都枯萎凋零的煎熬,讓死亡都變成了一種求之不得的解脫。

每次發病,這個念頭總會如潛伏的惡鬼,無聲浮現在腦海深處。

她想要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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