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紀秋並沒有失去意識太久,當他重新睜開眼,逐漸清晰的視線裡是貼身保鏢已經相當難看的臉色。
長期過勞和作息不規律加上腺體對aph息素的應激反應帶來的暈厥,紀秋自認不算什麼大事,拒絕了夏柏野去醫院看看的提議,堅持回了科研院。
不管是近在眼前的訂婚還是自己的身體,他好像都沒有真正放在心上,幾乎是立刻就一頭紮進了“星火”的研究,又回到了那種快要把研究室當家的狀態。
時間一晃而過,這年十二月,經過幾波輿論鋪墊,周紀兩家聯姻的訊息終於正式對外公佈,一時之間成了除去前線戰事以外民眾最津津樂道的話題之一。
連王室也顯示出了對這場聯姻的重視,特地撥出了位於首都近郊的勒薩宮用於舉辦訂婚典禮——這座專為國王夏季度假和圍獵而修建的行宮歷史悠久,對周成這樣的旁支來說,本來是沒有資格使用的。
訂婚當天風和日麗,在無數媒體的鏡頭下,紀秋挽著紀嚴州的手步入禮堂。
他穿剪裁良好的白西裝,胸前別一朵香檳色玫瑰,額角那道細長疤痕和眼下常年的青黑被化妝師細心地掩去,跟西裝革履的周成並肩站在一處,是宛如月下曇花般清貴豔麗的oega。
邵雨華前兩天還在實驗室跟他吵了一場,此刻跟家人一起坐在賓客席,遠遠望著紀秋眼睫半垂,任由周成牽住手的乖順模樣,一時竟覺陌生。
白鴿嘩啦啦地飛起,在宮殿穹頂投下的巨大陰影中,周成捏著那枚鑲著粉鑽的訂婚戒指,一點點推進紀秋中指,牢牢卡在指根。
周圍眾人神色如常,一片笑語喧嘩籠罩下,邵雨華懷疑只有自己注意到紀秋看似鬆弛地垂在身側、卻又攥得過於緊的右手。
這場牽動了多方眼球的儀式辦得盛大,流程繁瑣而冗長,上臺致辭的大人物加起來一隻手也數不完。
那些經常出現在頭版頭條和時政新聞裡的面孔,連邵雨華這樣一心不聞窗外事的學術呆子都叫得上名字。
而紀秋舉著香檳遊走於他們之間,每一分表情都恰到好處,每一個動作都得體有禮,遊刃有餘,看不出一絲疲累和勉強。
這麼幾年,邵雨華是看著他一點點變成這樣的。
盡管心裡清楚那只是紀秋跟他父親和大哥有樣學樣裝出來的表面功夫,此刻真正看在眼裡,卻仍不免感到恍惚且荒誕。
邵雨華心裡有事壓著,想跟紀秋私下說幾句話卻找不到機會——作為今天毫無疑問的主角之一,oega從始至終都被各色人等包圍,沒有一刻獨處機會。
直到晚上酒會開場前,他發出去的資訊才有了回複。
臨近黃昏,勒薩宮內外都亮起了燈火,邵雨華藉口要去抽根煙透透氣,跟家人打了聲招呼,溜了出來。
城堡的外牆被夕陽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東邊緊鄰著的一小片湖泊則被城堡投下的巨大陰影覆蓋,倒映著對面鐵黑的連綿森林,顯得黯淡而模糊。
沉沉暮色中,它宛如一隻死氣森森的眼珠,嵌在由暗影和幹枯枝葉組成的巨大的、尚未腐敗的無名屍體之上,靜默地窺視人間。
邵雨華的心髒怦怦直跳,他很少幹這種偷偷摸摸的事,盡量不引人注意地繞過四周草坪上聚著的三兩賓客,按照對方發來的指引,沿著一條僻靜的碎石小路走了幾分鐘,沒費什麼功夫便瞧見了那個熟悉的瘦削身影。
紀秋換了身淺灰色的禮服,脊背筆挺地站在湖岸高大茂密的葦草邊,面朝森林,幾乎要與周遭的暗沉背景融為一體。
聽見邵雨華走近的聲響,他慢慢轉過身,被夕陽微弱的餘暉照亮的小半張臉依然精緻,上面卻已經沒有白日裡那種社交禮儀般的標準笑容,一雙眼睛黑沉沉的,像被蒙在一層鉛灰色的薄霧裡。
“什麼事。”紀秋問。
邵雨華原本心裡堵了無數牢騷要發,來之前也已經打了很久的腹稿,但此刻看著好像又瘦了一圈的紀秋,張了張口,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他兩上回吵了大半天也沒結果的問題,現在再提好像也毫無意義,邵雨華卻是真的想不通,糾結了半天,才叫了紀秋一聲,斟酌著開口說:“……我知道你研究‘星火’的初衷是為了你妹妹,雖然沒有被認回來,可她再怎麼說也是你父親的孩子,紀先生總不至於因為……就棄她而不顧吧?”
“之前你說要再等等,我同意了,可已經這麼久了,前線戰事現在又那麼焦灼……”他一想到這事就急,語速不由得快了起來,“我不懂你為什麼非要拖——”
“雨華,別說了。”紀秋打斷他。
十二月的夜晚氣溫下降得厲害,卻還沒到下雪的時候,黑洞似的湖面也還沒凍結,時而隨著水流晃動反射出一點粼粼波光,邵雨華跟紀秋對視,難得地沒有像之前每一次出現分歧時那樣,在這個人偶爾會流露出來的可怕眼神逼迫下退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