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在很長的時間裡，紀秋都沒有接話。
他覺得喘不過氣，身體像被定住了一般動彈不得，竭盡全力抵抗許久，才勉強從宛若窒息的漫長沉默之中掙脫，支配酸軟的肌肉，伸開雙臂，將妹妹攬進懷裡。
“不是的……”紀秋聽見自己仿若夢囈的聲音，“我記得那棟房子，也記得院牆和薔薇，我是忘了很多事，可是……”
可是什麼呢？他徒勞地張嘴，試圖回想那個和妹妹一起栽種薔薇的春天，但不論怎樣搜尋，腦海中唯有一團彷彿被橡皮擦過、虛妄而模糊的空白。
“其實我都知道的，哥你一直都不開心，一直都好累，到這邊以後你連笑都很少，媽媽不在以後就像變了一個人……”難言的酸澀像一根針紮進她心裡，喻澄有些無力地閉上眼睛，嗓子漸漸啞了，“我常常想，你是不是能變得稍微快樂一點，如果你還記得……如果你想起那個人——”
她忽然再也無法說下去，一旦憶起過去，自責和煎熬便宛如盛不住的熔岩，混著看不見的血和淚，從心髒深處的破口中淅淅瀝瀝地淌下來。
“對不起，對不起哥哥，”喻澄不想哭，不想讓自己顯得軟弱，卻還是終於忍不住哽咽，“都是因為我，要不是我的病，現在我們是不是還能在中立國過得好好的？”
她的眼前一片模糊，湧出的淚水很快浸濕了紀秋胸前的襯衫布料，在兄長重而快的心跳聲和有些過於用力的擁抱中，聽見他的聲音悶悶地從上方傳來。
“不是的，”紀秋按在她背上、正不斷收緊的雙臂溫度滾燙，語氣卻依然平靜，彷彿不存在任何情感波動一般，堅定地低聲否認，“不是這樣的，澄澄，別這麼想，你沒有任何錯。”
“在這裡只是暫時的，等你身體好起來，我們就一起回中立國去。”他向妹妹保證，“哥只差一點就能穩定那個反應了……很快了。”
“真的嗎？”兄長的話語和他身上幾近淡不可聞、混合水汽和桂花香的資訊素味道都帶著令人安心的力量，喻澄緩緩睜開眼，怔然許久，感到體內有很少的期許破開桎梏，飄飄搖搖地浮上來。
“我們真的還能回去嗎？”她茫然地輕聲發問。
“會的。”而又一次毫不遲疑地，紀秋回答。
進入秋季以後，王國的日落便變得格外短暫。夏柏野走到窗邊，望著遠處的高樓和街道出神半晌，感覺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整片大地就已經蒙上昏黑的色彩，一切都變得黯淡不清。
身後傳來房門開合的聲音，他轉過身，看見紀秋從裡間走出來，低聲對等在一旁的護工說：“她睡著了。”
套間裡還沒開燈，微弱的夕陽餘暉籠罩下夏柏野幾乎看不清紀秋的表情，只覺得他姿態冷淡而疏離，叮囑護工時的語氣平靜，似乎與之前別無二致，但又好像藏了很多隱秘的疲憊，吐出的每一個詞都微微發啞。
在病房裡待了那麼久，夏柏野本以為最起碼他的心情會轉好些許，但是結果好像也只是徒勞。
過了一會，查房的護士來敲了門，小聲提醒今日的探視時間結束了。
紀秋“嗯”了一聲，抬手穿上大衣，轉頭對夏柏野說：“走吧。”
傍晚的住院樓比起他們來時要嘈雜許多，隨著電梯下行，好幾名同樣看望完病人的男女老少湧了進來。夏柏野有意擋在紀秋身前，卻還是被擠得不得已退了幾步，直到後肩處傳來輕微而溫熱的觸感，才意識到自己與紀秋間的距離已經近得過了限。
然而也許是由於轎廂空間實在過於擁擠狹窄，紀秋出乎意料地沒有避開。他垂著眼一動不動地站在角落，額頭很輕地貼在夏柏野肩膀，面上依然是沒什麼表情的模樣，好似不以為意，又或者早已習以為常。
好在電梯的速度很快，不多時便到達了一樓。兩人跟隨人流走出住院大樓，一路無話地穿過花園，快到醫院門口的時候夏柏野拿出手機準備聯系司機，紀秋卻忽然停了腳步，說：“等等。”
“都已經這個時間了，等回去科學院再叫餐就太晚了，”他看了看腕上的表，“我知道這附近有家不錯的餐廳，走路就可以過去，先不用叫司機。”
今天的預定行程上並沒有在外就餐這一項，出於安全考量和紀家的要求夏柏野此時應當拒絕並勸說紀秋放棄，但他猶豫幾秒，還是放下手機，說了“好的”。
紀秋要去的那家餐廳確實很近，開在離醫院只隔了兩個街區的一條步行街上，裝修得很漂亮。他們來得早，落地窗旁的雙人座還空著，而服務生大概誤會了他們的關系，說著“歡迎光臨”，自然地引他們往那邊走。
“少爺，”夏柏野跟在紀秋身後，輕聲問，“可以去裡面的座位嗎？”
紀秋腳步一頓，轉過頭看他：“怎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