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琴鍵
因為學校加了走讀生晚自習的原因,一個星期裡大多數走讀生轉了住校,又因為這周是單周的緣故,全體學生還要繼續上一星期的課程。
等到放學鈴一響,校園的各個街道角落都是人影憧憧,熱鬧得不行。
“待會你們去吃宵夜嗎?”
去,一晚上數學課我頭都要大了。”
“你們去吧,我直接回宿舍睡覺了,我快困死了。”
“天吶這該死的單周,給咱苦命的高三牲一點睡覺的自由吧!”
“哈——給你三節晚自習,就不錯了,別做夢了。”
“他媽媽的下輩子不做人了。”
“哈——我聽那人哈——打哈欠我都要困死了。”裴知願剛從一眾“高三怨氣學生”邊上走過,當即就被傳染上走一路打一路哈欠,就連許迎川也不能倖免。
瞌睡真的會傳染,裴知願打算快速洗個澡就睡的,奈何有一身傷,這一磨蹭就比平常晚了十幾分鐘,裴知願躺在床上,怨氣不禁也加重了一分。
今天是週五,熄燈時間比平常晚了十分鐘,可奇了怪了,一向熄燈沒半小時絕不休息的男生宿舍,今晚也難得的安靜了下來。
週六週日的課不像平常那麼難上,相對輕鬆一些,至少週日下午是讓學生自由活動的,走讀生可以呆在家裡,單周過得也不是那麼煎熬。
託白瑞在裴知願初中的時候給他狂報興趣班的福,高中的社團活動裴知願可是一個也沒報,他覺得沒意思,又浪費時間。
就像現在,高一高二大部分學生都去參加自己的社團活動,特長生也都去到實訓樓或者操場訓練去了,偌大的教室就他和幾個啃書的同學在裡面發呆的發呆,看書的看書,外界的熱鬧與他們無關。
裴知願趴在桌子上,因為是靠窗戶的位置,操場上熱鬧的氣氛一個勁兒地往他耳朵裡灌,就連實訓樓裡那些音樂生練鋼琴的聲音也遠遠傳了過來,吵得不行。
可班裡真的就有這麼一兩個奇葩——在這麼吵的環境下也能學得進去的——副班長捂著耳朵在背書。
裴知願當即就被震驚到了,如果不是他嫌太陽刺眼,準備拉上窗簾看見了,他估計自己排練之前是不會出教室的。
可是他改變主意了——他要出去,亂逛校園都行。並非他對此有什麼見不得人努力學習的看法,他只是覺得沒必要。
下午的風很大,吹得人心情都舒暢了很多,裴知願順著陰涼處繞到教學樓身後,穿過常青藤支架來到了樓梯口,一眼望去操場幾乎全是人,每塊區域都分得清清楚楚,看一眼就能知道這是哪個社團。
這裡不是他的最終站點。他出教室後聽到琴音雜亂地撞在一起,他瞬間就下意識曲起五根手指貼在褲縫,又覺得荒謬松開了,但這一刻裴知願忽然改變了主意,他有點想嘗試內心深處的想法,至少他不應該抗拒的,畢竟那是他經歷過的六年枯燥又乏味的日子。
裴知願下了樓梯就往實訓樓那邊走,坡路兩邊都種上了冬櫻花,大抵是她的花期在冬、春季,現在正值深秋,她的葉子還透著嫩粉色,附在枯木之上,嬌得不行。
一條坡路落了一地的枯葉,踩在腳下,發出清脆的響聲。裴知願穿過這塊粉嫩之地,遠遠地看到了實訓樓的房頂。
鋼琴聲在這片區域已經很清晰了,很多也很雜,裴知願聽了一會,走到實訓樓的臺階,終於聽出來有人在彈巴赫的曲子。
北附有一棟專門為藝術生蓋建的實訓樓,鋼琴房在三樓,每架鋼琴都有獨立的房間,各不打擾。
裴知願找到了一間空的鋼琴房,開了燈,反手關上了門。走近了看發現鋼琴上還放著一本沒帶走的拜厄,很新,裴知願拖出琴凳坐了下來,掀起琴蓋,十指指尖立在琴鍵上,順著上去,簡單練了個指法,試圖找回以前的感覺。
裴知願自認為以前的手感似乎找到了,拿下拜厄,隨手翻了幾頁,卻不想裡面夾著一張五線譜,輕飄飄的飛到了地上,裴知願撿起那張紙,展開只看了一眼,卻愣神了好久。
大概是鋼琴房太擠太封閉了,裴知願收了手,滿腦子都是令人窒息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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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知願初三放暑假在家,收到了鋼琴老師的邀請信,鄭重地邀請他去參加省級的樂器大賽,裴知願當然二話不說就答應了。
白瑞剛好在那出差,聽到這樣的訊息她是很高興的,幫他買了第二天的機票直接飛去湖南。
鋼琴老師幫裴知願安排好了住宿和夥食,非休息時間就要去機構裡練琴,為不久後的比賽做好充足的準備。
裴知願學鋼琴的這六年裡,雖然這期間也鬧過不少不愉快的事,但他覺得這都沒什麼,當他一次次考級拿證書,參加市裡大大小小的比賽,就算總有個人出來嘲諷他,他都覺得沒什麼。可這次不一樣了。
大賽如期而至,裴知願穿著定製禮服走上了舞臺,面朝觀眾深深地鞠了一躬,起身便發現裴松的身影,看軌跡是往後臺走去了。各種明嘲暗諷忽然席捲著他,一向面對這些大場合都神情自若的他,此刻沒由來心慌了起來。
裴知願走到鋼琴前,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彈奏起他無數天練習的曲子。裴松沒見過他比賽的樣子,他知道裴松此時此刻肯定在看著他,因此他越想證明自己,告訴裴松,他不是一個沒有用的空花瓶。
可他只是想。
當他越想證明卻頻頻出錯,明明已經練得爛熟的曲子都變得陌生扭曲。當他回過神來,他已經站了起來,向觀眾鞠了一躬,走下了臺。
誰也不知道這位男孩怎麼了,這是比賽,沒有人願意為他停留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