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自庭院拂入外殿,相互對視的竹千代和政宗神情均平靜如常,彼此眼裡卻均暗含深意。
即使政宗此際態度謙遜,但竹千代仍然一眼就看出了對方正在試探他的底線。
或更確切地說,對方正仗著62萬封地及驍勇大軍,在籍著與他的互動試探江戶幕府的底線。
“政宗大人素有‘獨眼龍’之謄,從米澤城一路經營到今日仙台藩的62萬石領土,自當是世間百年難見的巨龍。”
“少主過謄了,政宗愧不敢當。只是……敢問大御所大人是否也這般看待我呢?”
“爺爺向來都將政宗大人放在心上,這點大人是知曉的。”
“承蒙大御所大人抬愛,政宗及一眾家臣才得以擁有今日境遇,還請少主務必代為轉達。”
“哈哈哈,政宗大人誠心可鑑,又何須我多言?只是不知道大人可否願意聽我嘮叨幾句?”
“少主何出此言?若有任何提點還請暢所欲言,我自當誠心領教,還請萬萬不要諸多顧忌。”
“既如此,那我就直言不諱了:眼下世間承平、百姓安居樂業,這國家亦迎來免受戰亂之苦的福澤,本該倍受大家珍惜才是,可惜有人心裡對此卻不以為然。”
“呃,到底是什麼人這般不識好歹?我等從戰國末期走來的武者,皆深知當今太平何等珍貴,若發現有人對此心懷歹意,政宗定當不會輕饒!”
明明知道竹千代在敲打自己,政宗依然振振有辭地表現出一派義憤填膺。
他臨危不亂的大將之風與卓絕演技,簡直堪與國松丸媲美。
正是這樣的表現,更贏得了竹千代的關注與讚許,激發了他訓戒這隻獨眼龍的意念與鬥志。
“是啊,到底是誰心懷如此歹意呢?”
竹千代歪起嘴角、露出調皮壞笑的模樣,還真有些出乎政宗意料。
這種打破正式場合的不羈表情,除了顯露出竹千代不受規則拘束與自信飛揚的一面外,更為此觸動了具有同樣特質的政宗之心。
“話說巨蟒只能盤繞于山林,可真龍一旦盤繞在某個藩國,其一舉一動卻與藩國命運相息,這個道理想必政宗大人定將懂得。”
“這個……我雖懂得,卻不明白少主何出此言?箇中道理,還請少主不吝指點。”
“指點倒不敢當,只是仙台藩與尹達一族將來的安泰,恐怕就係在大人今後的一念之間了。”
“呃?”
“話說關原之戰前,豐臣家原本擁有220萬石領地,但戰後便立即被縮減到了65萬石,想來應與大人如今的62萬石面積相當。”
“這……豐臣家乃戰亂禍首,而我政宗對幕府一片忠心天地可鑑,這個對比恕我實難接受。”
“政宗大人,我只是打個比方罷了。”
竹千代霍然直起身體,緩步向政宗走了過去,又在他跟前徐徐坐了下來,一把握住他的雙手。
“若右府當初接受移封,也許今日豐臣氏依然得以留續世間,可見審時度勢有多麼重要,政宗大人對此可有異議?”
“……”
“當初右府與澱夫人仗著太閣殿下留下的金銀廣招浪人,但即便有了真田幸村、毛利勝永、明石全登、長宗我部盛親的四人眾大將,最終被謄為天下第一堅城的大坂城仍被攻克。”
“少主到底想說什麼?”
“哈哈哈,其實我剛剛忽地想到若要深究真龍與蛟龍的區別,也不過只在一念之間罷了。”
竹千代仍舊握著政宗的手,親切友善地向對方和聲細語的同時,威嚴氣場卻已然悉盡全開。
而被他握著的政宗之手非但全無半點抖動,對方在承受壓力時更未在掌心滲出半滴汗水,足顯這隻獨眼龍身經百戰的大將之風。
“若安於藩國便可被一直尊為真龍,世代得以承襲一方國土、又可受盡家臣和領國百姓敬仰。”
“可一旦動了不應有之心,即便是真龍亦難逃千軍討伐,瞬間便會淪為興風作浪、澤野千里的蛟龍,更會在歷史上留下‘惡龍’之名。”
“正是因為爺爺向來器重大人,出於對政宗大人的敬仰,我才貿然諫言,還望大人不要見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