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
姜小海圪蹴在院子中央,在青石板和土地拼合的地面上,拉了一團黑色的麻線。
這團麻線有半根指頭那麼粗,相互纏繞在一起,扭曲著、爬行著,像電影裡出現那些怪物的臉,臉上爬滿了蛆蟲。
姜小海低頭看著這堆異形,沒有眼睛嘴巴鼻子,頭和尾一個樣,渾身灰不溜秋,像縮小版的蛇。
姜小海的臉逐漸皺起來,下嘴唇包住上嘴唇,委屈地擰成一張欲哭無淚的臉。
“外婆——”
“外婆來了,怎麼了,不是說了上廁所去茅廁嗎,怎麼又拉院子中央了?”外婆趕過來,蹲在地上,往外孫女屁股底下一瞅,瞪圓了眼睛,扭過頭叫屋裡的外公,“方清正!快出來!看咱小海拉的這是什麼?跟蚯蚓一樣。”
外公打了個手電筒,板正著臉,遇到什麼事都一個樣子,見慣了大風大浪,見個蚯蚓不足為懼。
“蚯蚓?是草奇……”外公不緊不慢地說。
姜小海也沒聽清,不知道外公說的是草奇,還是草泥,還是草泥鰍,反正是和草有關的。
好像當地小孩鑽草叢去拉屎,大多會拉出這種灰不溜秋的蟲子,所以起名以“草”字開頭,乍一聽,以為是生在草上的蟲子,其實是從小孩肚子裡拉出來的。
外公伸出手,拽著屁股下墜著的那半條“草奇”,往下扯。
姜小海“嗷”一聲,另外那半條可是在她□□子裡鑽著呢,要像外公這麼生拽硬扯,不得連姜小海的腸子肚子都給拽出來?
可姜小海剛想說“疼”,就感覺屁股一條涼涼的線條劃過,然後就不疼了,有種拉屎拉得很徹底的暢快感。
“吃殺蟲的藥。”外公盯著手上的蟲子,把手電遞給外婆,“我去洗個手,讓娃也洗個手。”
外婆接過手電筒,給姜小海擦了屁股,盯著地上那團灰不溜秋的蟲子看時,表情和姜小海一個樣,都怕得很。
姜小海也是經歷過大事件的人了,從此以後,打針不哭,吃藥不哭,堅強得像個大人一樣。
連醫院的護士都誇她:“這女女子真乖,看著針眼子戳進血管,不哭不鬧的。”
姜小海只在心裡暗爽,誰讓她從小就拉過那麼怪異的蟲子,以後身體再出什麼毛病,那都不是事兒。
姜小海問過別人,那灰色的蟲子是什麼東西,醫生說是蛔蟲。
媽媽和外公一樣,說那東西叫“草奇”,要吃打蟲子的藥,每個小孩都會經歷一次。
拉完“草奇”,外公要給外孫女補營養,每天至少一顆雞蛋,一粒鈣片。
而到了姜小海這裡,成了每天至少三顆雞蛋,一把鈣片,吃鈣片不用手抓著吃,那都不叫補鈣,那叫嘗鮮。
外公總拿個小板凳,掠過門檻,放在門根子底下,然後坐在上邊,倚著門邊上的土牆,拿一顆水煮蛋,在地上“哐哐”砸碎,用手指頭剝開外殼。
有時候的水煮蛋很新鮮,剝殼的時候會附帶一層膜,膜又連著蛋青,剝下來藕斷絲連的,手上全是碾碎的蛋青。
而外公,又是個地道的農民,不洗手,手指甲裡藏滿了黑垢,指甲也有點長,好像是為了方便剝東西,比如給外孫女剝雞蛋。
可姜小海看著外公指甲的黑泥,每次精準地卡在蛋青上,像在用蛋青給指甲縫除垢,姜小海就受不了。
“來,吃。”外公很貼心地把雞蛋剝掉殼,把蛋青剝成一小塊一小塊的,喂給姜小海吃。
姜小海內心是拒絕的。
“我今天不餓。”姜小海蹲在門口,半個背影背對著外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