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便也拿起筷子,只是吃得極慢、極少。
半晌,有人開了口子,將話題引向了災區。
這人名喚章樂,是五品明堂丞的女兒,平日就喜歡出風頭,現下輕輕放下筷子,淡抿唇瓣:“眼下災區的百姓流離失所,吃一頓飽粥都吃不上,我們卻在此大魚大肉,樂兒於心有愧,不敢多吃,謝過六皇子妃殿下的美意了。”
有人開了頭,剩下的人都好像被人推了一把,一時紛紛放下筷子,七嘴八舌地說起此次南北災情來,唯恐少說、慢說了一個字,便比不上別人那般憂心天下了。
“是呀,我寧可少吃一頓飯,也希望災區的百姓能多吃上一點米,好歹將肚子填飽了。”
“六皇子妃殿下可能有所不知,今年的南北俱發災情,皇上為這事已是焦頭爛額,當先捐了天子私庫,天下有心之人現在都爭相捐財捐物呢。”
“你傻麼,六皇子殿下被派去處州治水了,皇子妃殿下焉能不知這件事!定是六皇子殿下怕夫人擔憂,因此報喜不報憂,才讓六皇子妃殿下對災情認識不夠。”
“咱們雖是女子,但與那些村婦貧女不同,絕不能將自己困在閨閣這方寸之地,白白侷限了自己的眼光、格局。放眼看出去,天下皆為災區憂心,便是村婦貧女,也有不少人省下自己的口糧,只盼著災民能多吃一口飯呢。咱們是何等身份,豈能叫村婦給比下去?諸位想想,災民們此刻無所依傍,徘徊在生死邊緣,咱們卻紙醉金迷、窮奢極欲,這若是傳出去,沒人會誇咱們風雅大方,只會認為咱們小家子氣,沒有善心不懂慈悲!”說這話的是四品諫議大夫的嫡女徐青。
因父親是諫議大夫,專為皇帝謀事,因此她也甚至喜歡談論政事,向眾人說一番大道理。
待她高談闊論完畢,才發覺她這一番話,不等於在當眾斥罵宴會的主人麼。因此臉色遽白,乾笑了兩聲:“青兒想,六皇子妃殿下應是比青兒更懂這個道理,定是不知曉災情嚴重,才沒有放在心上。青兒失言,請皇子妃殿下莫怪。”
在場之人的言論中,當屬她的最刺耳最難聽,一時間,眾人都看向顧時歡,料想她一定生氣了。
顧時歡卻是一副如夢初醒的樣子,緩緩起身,向眾人福了一禮。
這次小宴之人論身份都在她之下,哪裡受得住她的大禮,都慌張地起身回禮,場面顯得有些雜亂而滑稽。
顧時歡莞爾一笑,又憂慮蹙眉:“今日這宴會算是沒白開,竟是叫各位姐妹罵醒了我。我原也是沒想到,今年的災情竟如此嚴重,我家那位爺竟是一句艱難也沒跟我提。各位姐妹都是心懷天下的奇女子,堪當‘大家閨秀’這四個字,我卻是遜色了。”
見她態度如此良好,非但沒惱羞成怒,反倒反省起來,眾人鬆了一口氣,被她這麼一頓誇,不由得飄飄然。
徐青這好為人師的毛病便又出來了,她明眸微動,笑言:“哪裡哪裡,六皇子妃殿下虛懷若谷,才是真正的大家作風。只是這一桌桌的美味佳餚倒是可惜了,若是折成銀錢,可令百餘災民吃上一頓好的了。”
“是了!”顧時歡醍醐灌頂、茅塞頓開,眉目舒展如畫,“災民們吃了上頓沒下頓,光靠朝廷的賑災,總是還不夠的。我們居於安穩的京城,什麼都做不了,唯有一條法子可略幫一幫災民——那便是捐錢捐物。”
說罷,當眾褪下雙手的玉鐲,取下腰間的玉佩、玉墜,摘了頭上的玉簪子、金流蘇,取下頸間的珍珠項鍊,最後連手上的幾個玉扳指、玉戒指都沒有放過,悉數放在桌上。
動作之麻利,令眾人咋舌。
“哦,對了,還有耳環。”顧時歡側頭,摘下雙耳玉環,“雖是杯水車薪,也是我的一片心意。等會兒回去,我再蒐羅一番,將府裡值錢的東西都捐了去。死物終究不比百姓的性命重要。”
眾人愣過之後,皆誇讚道:“六皇子妃殿下果真心善識大體。”
顧時歡眸光一轉,笑意盈盈:“我想,若論心善識大體,眾位姐妹比時歡有過之而無不及。那麼,眾位姐妹們,都捐了什麼?”
眾人沒想到她會這般發問,都怔了怔,片刻之後回過神來,便都趕忙掰著手指頭數——
“我捐了糧食兩千石。”
“我捐了一對麒麟玉,拿去賣了,換成糧食給災區百姓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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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捐了一箱子金條,那可是我爹孃給我留下的嫁妝。”
……
最後,都不忘帶一句:“好些日子前就捐出去了。”
然而只有顧時歡知道,這些東西只從她們嘴裡捐出去了,災區物什的名單上根本沒有她們的名字。
當下,她也不戳破,只輕抿一笑:“再多的銀子糧食,對眼下的災區百姓來說,也是不嫌少的。捐過了還是可以再捐的嘛。我見眾位姐妹身上也皆是穿金戴銀、美玉傍身,若是捐上一星半點,也足夠不少災民暫且渡過難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