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公事怕是忘了,我本就不是什麼好人,”高方清道,“若真要把前塵舊事重新翻出來,你、我,楚安......所有參與調查這場命案的人都不會有好果子吃,甚至可能因此丟掉性命。”
兩人正在驛館書房內,顧九轉身關了房門,房間僅有他們兩人。
她攥緊掌心,韁繩磨出的傷痕還在隱隱作痛。
高方清說的這番話,顧九再明白不過。可真要如此放棄?若真是按照高方清說的這般做了,那她自始至終所堅持的一切都成了笑話。
顧九忽然想到了昨日秦行知與她說的那番話。
“顧娘子既是懷疑我,不如把我關押至牢獄,再嚴刑拷打一番,說不準,我便將那些罪名全認下了。”
秦行知的確是認真的。
他是在與她賭。
賭他是對的,而她是錯的。
這世上唯一能將罪惡徹底審判的,是另一種罪惡。至於所謂的律法,不過是如雞肋一般的存在,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那秦理,秦家人所因此遭遇的一切苦難,還有那西征的幾十萬禁軍,為大宋開疆拓土的沈家軍......這麼多條人命,就讓我全部當從未存在過?!”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事實她不是不明白,先皇借西夏人殺沈家軍也多半是因忌憚,自古多是如此。可先皇此舉,不但害死了秦理,害死了沈家人,那些守衛疆土的將士們也成了森森白骨!
顧九目光如刀,抑不住的戾氣浮出眼底:“這些人都是大宋子民,我們若是如此做了,又何秦行知如今所為有何區別?摒棄律法、私刑當道,含冤者繼續在世間永遭罵名,無辜者慘死卻得不到公道......這就是太平盛世?這就是人間?!”
“顧九,你真的是比楚安還要天真!”
高方清聲音蘊含怒意:“這世間多的是蒙受不白之冤的人,秦理只是其中一人!更何況縱使這一切發生的人是先皇,是淩駕於律法之上的天子!”
顧九駁斥:“王子犯法如庶民同罪。”
高方清嗤笑一聲,神情冷然:“律法的存在是為了□□秩序,鞏固統治,不是為了還每一個人真相和公道!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那是講給老百姓聽的謊話!”
高方清提醒道:“顧九,你別忘了你來西京前在皇宮所遭遇的一切。那時大娘娘自導自演了一出戲,你再不願,也還是僅憑她兩三句話,便被拉入了戲中。當時你不也是無辜的?你的自辯又有何用?若沒有沈時硯護你,你覺得即使官家來了,他會為了還你一個公道,去和大娘娘撕破臉?你又能全須全尾從皇城司離開?那可是個吃人的魔窟,尤其是對無權無勢者而言。”
顧九目光灼灼:“那你告訴我,我們為了查案奔走東西,到底是為了什麼?”
高方清冷冷吐字:“為了官家。”
顧九啞然。
她失力地往後退了半步,沉默一霎,忽地又抬眸,盯著他看:“若按照我們的推測,那六百個人證都應是秦行知所要殺的人。除了濟南府,其他地方定然也會有相關的命案。而在這些命案中,要麼查出來了蛛絲馬跡,但卻暗中壓下來,尋了個替罪羊。要麼沒查出來,上報給大理寺——高方清,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此事和先皇有關?”
“你說的沒錯,其他地方也有類似的懸案,當初我來西京查案時便已是懷疑這其中可能有什麼聯系,”事已至此,高方清沒再隱瞞,“但我真的不清楚此案和二十年前的西征有關。”
他若知道了,是絕對不會插手的。
“顧九,我很欣賞你,”高方清緩了緩語氣,坦然地對上她犀利的視線,“雖然我們現在站在彼此的對立面,但我真心不希望你因此喪命。”
“先皇這個人最愛名聲,要不然這皇位——”
高方清陡然停住嘴,改口道:“他精心維護了二十幾年的東西,是絕對不可能會因為你口中所謂的公道而潰爛的。即使先皇已經駕崩,還有當今的官家,他們都是趙家人,這江山也是趙家的江山。”
“靈州戰敗的真相一旦公之於眾,天下百姓定會憤然,然後呢?皇室尊嚴盡失,民心盡失,而心懷不軌之人趁機以此為理由作亂討伐,戰爭、死亡、流離失所......這又是你想看到的太平盛世,亦或是人間?”
顧九徹底不說話了,高方清也不再逼她,周遭瞬間陷入了難言的沉默中。
過了好半響,顧九唇瓣才動了動,臉色有些蒼白。
“靈州戰役和秦理我們暫且不談,”她仍是堅持道,“但此案絕不能就此收手,我要那六百人的名單,萬一秦行知逃了,還活著的那些人便有了層保障。”
不管大宋律法所存在的意義究竟是為了百姓,還是為了鞏固皇權,亦或者兩者都有,只是孰先孰後的問題——顧九不想去理清,她只知道她現在的心中所想。
力所能及之事,但求無愧無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