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英……寒英……”老夫人複讀了兩遍,贊道: “真是個好名字。”
幾步之外的泥爐上正煨著藥,水汽氤氳,苦香四溢。
老夫人與唐瓔聊了不足半刻,忽而兩眼一瞪,渾身開始抽搐,發出幾聲極為痛苦的嗬嗬聲,只一瞬卻又恢複了過來。
她的神色看起來疲態十足,隨後似是預感到什麼般,對著面前的女子慈藹一笑,啞聲哀求道:“這藥聞著也忒苦了點,勞請大人替我將那爐火滅了吧。”
話音一落,九娘當即皺眉,“不喝藥可怎麼行!您......”
老夫人卻搖了搖頭,渾濁的雙眸注視著唐瓔,破碎的嗓音透著近乎篤定的堅持。
“勞煩大人了。”
章寒英乃三品官,九娘怎好勞煩她,當即便搶替道:“還是我去罷。”只是腳還未邁出門檻,便被唐瓔制止——
“你留下,我去。”
她眸色複雜地瞧了眼含笑的老媼,轉身去了藥房。
唐瓔才走沒多久,病榻上的老人便似迴光返照般坐了起來,顫抖著握住九孃的手,幹涸的嘴唇上下哆嗦著,似是有話想要宣之於口。
九娘瞧得分明,此時的老夫人已然處於彌留之際,知她有後事兒要交代,遂做了聆聽的準備,輕柔地拍了拍她的手,溫聲道:“您別急,慢慢說。”
然而,老人的頭一句話卻叫她震驚——
“九娘啊......我知道......利芳他......回不來了。”
言訖,老夫人側過身,將頭轉向了窗外,渾濁的眼眸中透著殷切,似在尋找遊子的亡魂。
她的孫子他最懂。
她的病是頑疾,又是急症,每回發病時,床頭都要有人守著。利芳很孝順,為了照顧她,一連幾日都不曾閤眼,風雨無阻。然而,她去歲病危時他卻遲遲沒來探望,不僅如此,竟連封慰問的信也沒有……
自那時起,她便猜到了。
“阿芳入仕前我便警告過他,官途叵測......”
說起早故的孫兒,老人平淡的雙眸中難得染上了幾分落寞。
須臾,那落寞又轉為了豁達的笑。
“這也是他的命,怨不得旁人。”
九娘悲痛至極,似是再也忍不住,眼淚嘩啦啦往下流,心頭升起莫大的愧意。
“對不住!老夫人,是我騙了您!”
“——你莫自責。”
老媼打斷她,輕柔地撥開她額間的碎發,眸中的笑意轉而染上了幾分憐惜,“好丫頭,你將我照顧得這般仔細,想必也是看在利芳的面兒才會如此。他既有如此大的福報,我歡喜還來不及呢。”
九娘哽了哽,忽而想起章寒英曾經說過的話——
利芳因家世貧寒,性子古怪,從小便不遭人待見。不僅如此,還因他膚色太白,常常被人嘲笑為女子,受盡欺負......
想著即將要見到的孫兒,老夫人彎了彎唇,眸中閃過釋然的光,迎著九娘悲痛的目光溫聲道:“阿芳一生孤苦,便是連朋友也交到沒幾個,老身從未指望她能討著媳婦兒……”
九娘聞言泣不成聲,“老夫人,我......我……”
她連著“我”了好幾聲,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老夫人似是知她所想般搖了搖頭,顫巍巍地抬起手臂,默然拭去她眼角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