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藥箱,俯身對唐瓔作揖,眉梢眼角俱是恭敬。
“見過章大人。”
“郎院判不必多禮。”
唐瓔隱下心頭的落寞,轉頭看向屋內的人,問他:“田老夫人如何了?”
郎修望了眼病榻上喘著粗氣的老媼,垂眸嘆息,“恐怕就這一會兒的功夫了。”
聽言,唐瓔呼吸一滯,心頭浮起悵然。
遙想當初,若非她的勸說,利芳也不會入仕,更不會在青州府丟了性命。雖然她如願讓田老夫人住進了太醫院,不料卻是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結局……
利芳故去後,楊九娘跟著天子的儀仗隊入了進京,並主動提出照料老夫人的起居,了卻利芳的牽掛。
而唐瓔這頭,自入都察院的那日起便公務不斷,尋常不是被笞被杖就是被貶,就連休沐日也在奔走查案,睡都睡不夠,就連去南陽宮見黎靖北也只能趁夜裡去,更遑論去探望田老夫人,等想起來時,人已到了彌留之際。
當然,這些都是藉口。
人若真有心,又怎會抽不出一點兒空來?
思及此,唐瓔心頭愧意更甚。
猶記幼時,她每回去維揚找利芳玩兒,老夫人見了她總是笑意吟吟的,不僅攢錢給她買糖,還會殺雞招待,閑時還會為她新繡幾件棉布卦。
每到臨別之時,她最常聽到的一句話便是——“阿瓔,常來啊。”
田家貧苦,田老夫人更是十分節儉。她每回來,平日裡連水都不捨得燒的人,為了留住利芳唯一的玩伴,幾乎要將家底兒都掏出來了。
想起往事,唐瓔忽覺眼眶泛紅,胸口異常憋悶,饒是腿腳已經發麻,卻仍然愣愣地杵在視窗,連門都不敢進。
還是九娘換藥時察覺到了她,眸中閃過驚喜,嘴角浮起清淺的笑。
“章大人,快請進!”
唐瓔依言邁進屋內,環顧四周,卻見老夫人閉眸仰躺在塌上,似乎並未注意到門口的動靜。
九娘遞給她一杯熱茶,眉眼低垂,瞧著似乎有些侷促。
“寒舍無好茶招待,還望大人勿見怪。”
唐瓔接過茶,心不在焉地抿了幾口,垂眸道:“無妨,多謝。”
兩人絮絮聊了幾句,不知過了多久,臥榻上的老夫人突然睜開了眼,目光落到桌案旁飲茶的緋袍女官身上,神情萎靡,氣若遊絲。
“姑娘你……瞧著好生面熟,你是?”
被故人用這樣的眼神盯著,唐瓔忽覺心口一慌,清了清嗓子道:“我是阿......”
“瓔”字尚未說出口,她卻突然哽住了。
眼前的老者瘦骨嶙峋,面色蠟黃,一副油盡燈枯的模樣,哪兒還有往昔半分精神矍鑠的樣子。
老夫人對她那般好,她實在羞於面對她。
九娘則笑吟吟地介紹道:“這位是都察院的副都禦史章大人——利芳的摯友兼同僚。”
老夫人沒讀過書,不識那些官兒名,只道她與孫兒交好,便強撐著不適支起了腦袋,嘴角抿出一個親切的笑。
“草民……見過章大人。”
唐瓔扣住老人的枯腕,順手將拿起一個靠枕墊在她身後,眸光柔潤而清澈,“老夫人喚我寒英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