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葛氏瞧著面前的女子,面容端肅,鹿瞳清炯,眉宇間凝結著她這一生都不曾擁有的孤勇與無畏。
“唯有胸懷朗月,堅守本心,大愛無求,才能永立於山巔,不朽不滅。”
這樣的女子,這樣的人生,她是豔羨的。
女子對她說——
“齊夫人,某乃浮萍之身,雖無力允諾你什麼,卻不吝將你視作執棋者,以單薄之軀,為卒為車,力求破局。哪怕局危時,亦當身先士卒,首當其沖,竭力護住你欲保的帥。”
如此,已是極大的誠意。
深冬雪隆,罡風若刀,發洩般咆哮而過,庭院中的幾棵福樹皆被壓彎了腰。
“外間風寒,大人還是等雪停了再走罷。”
齊葛氏往盆中新添了些銀炭,微弱的火苗緩緩亮起,將四周的寒意盡數消融。
她並未看向女子,而是吩咐起一旁的丫鬟——
“春凝,茶涼了,再去斟一壺。”
丫鬟領命退下。
唐瓔聽言頓住腳步,唇角勾起一抹淺淡的笑,垂首傾身作揖。
“如此,章某便叨擾了。”
齊葛氏也懶得同人兜圈子,見她落了座,眸色一斂便直言道:“我與夫君成親數十載,對其喜好、習性可謂瞭若指掌,然他所思所想,所謀之事卻從未與我談及,我亦不知該如何同你講起。”
唐瓔微笑鼓勵,“喜好、習性也很好,夫人盡管揀您知道的說便是。”
齊葛氏頷首,思及故人,眸中劃過一縷悲色,嗓音亦變得有些沙啞。
“夫君生前有一個習慣,即每月月中皆會邀請三兩好友來家中小聚,然而與其說是小聚,實則更像是……秘議?”
她想了想,垂眸續道:“不知從何時起,夫君在府中專程為那些‘友人’開闢了密道,所通只有一處,即為西廂房附近的議事堂。‘友人’到訪前,夫君皆會令我提前備些瓜果茶酒以作招待,然而當議事堂的玄簾垂下後,便也到了我該離開的時候。”
說到此處,她嘆了一口氣,蒼眸中透出幾分迷惘。
“夫君行事極為謹慎,說話也很小心,是以這些年來,我竟連那通道開在何處,那些‘友人’姓甚名誰,以及他們談話的內容皆一無所知,便是杖殺僕役那日所發生的事兒,亦不過一知半解。”
齊葛氏望著西廂房的方向,眉眼微耷,思緒逐漸飄回廣安二年的那個冬日。
月中那日,她如往常一般備好了瓜果茶酒,於幾位“友人”到訪之前送去了議事堂。
須臾,玄紗垂下,影影綽綽間似走進來兩人。
她明白,是時候該離開了。
然而明白歸明白,一雙腿卻遲遲不肯邁開,心中憂懼萬分。
那些“友人”來路不明,她一早就生了警惕心,再加上不久前女婿於獄中自盡,兄長又接連暴斃,連日以來的緊張,足以令她草木皆兵。
不知哪兒來的用勇氣,她作勢滑倒,打翻了手中的託盤,“不慎”將酒液和瓷盞的碎片一齊濺到了其中一位賓客的腳下。
她趕緊掀開玄紗,作勢道歉,一句“抱歉”尚未落音,掀簾的手便被人擒住了。
那人力道很大,速度也很快,還未等她來得及細瞧,便聽“嘩”一聲響,玄紗轉瞬便被他合上了。
隨後夫君的聲音隔著黑幔響起,暴怒中竟還透著一絲緊張——
“出去!這兒用不著你收拾!”
夫君乃平和之人,夫妻多年,齊葛氏從未見過他如此疾言厲色的一面,驚惶之下便緊趕著退了出去,走前竟連託盤都忘了拿。
“——聽到酒盞碎裂的聲音,西廂幾名正在灑掃的僕役便不管不顧地沖了進來,都是府中伺候多年的老人,我沒想到夫君他會……”
說到此處,齊葛氏蒼老的面容上滿是不忍。
想到那些被無辜杖殺的人,唐瓔亦感痛心,然而此刻卻不是哀悼的時候。
“夫人可知,那日與會的賓客共有幾人?”
“三人。”齊葛氏篤定道:“除夫君外,還有另外兩人。其中一人單看身形,當是子玉。還有一人,由於只是匆匆一瞥,我便沒大看清……”
唐瓔蹙眉,眸中閃過警惕。
子玉是傅君的字,齊傅本是一黨,若遇密謀,他會在場並不稀奇,至於另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