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書鈞不擅言辭,更不知要如何寬慰女子,垂了眼眸,慢慢攥起拳頭。而林維明又突然還魂了般,著急地對姚如意道:“明兒你賣五文錢一枚,記得啊,別賣三文了。”
幾人相顧無言時,姚如意已將茶葉蛋撈出來細細裹了油紙,溫言道:“今日三文明日五文,這樣漫天要價日後怎還有人來買呢?膳堂價貴,我便有樣學樣,那與他們有何區別?阿爺總說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旁人能汙衊他,我卻不能墮了他的名節。”她抬頭對眼前這三個好心的學生笑道:“不妨事的,多謝你們來光顧,還這般關心我阿爺……一共給十八文便好。”
林維明只好無奈地掏出錢來,想多給一些,也被姚如意推了回去。
“郎君不必可憐我。”她還是那樣的笑容,眉眼彎彎、酒窩深深,“誰人的銀錢也不是大風颳來的,郎君憐憫我而恩賜,我心中感激,但我不能要。這並非自尊作祟,而是我手腳俱在,如今家中光景也沒到一文沒有的地步,我若是貪圖旁人施捨,這樣下去又要如何自立?我雖是女子,也當儘自己所能掙錢奉養阿爺而非不勞而獲,多謝諸位了。”
三人面面相覷,到底拗不過她。
姚如意說完,將十八枚銅錢仔細地收進身上的小挎包裡,衝他們福了福身,便準備再次彎腰搬東西,程書鈞終於找到機會,忙挽袖上前:“我來吧,姚先生曾多次關照過我,我也沒什麼報答的,幫你搬進去吧。”
“我也是,我也是。”
“給我給我。”
另兩人也忙搶著抬爐搬凳。
但天色已晚,他們實在不便久留,畢竟當年潑到姚家的髒水裡便有“家門常有外男出入”這一條。誰都知道姚小娘子冤、姚博士遭貶官一事也冤,但鄧家先前在外收買了好些閒漢潑皮胡說八道,這世上又總是謠言傳千里,若為其說句公道話,反倒也要被一齊歸為“你這麼替姚家說話,那個與姚小娘子有私的外男,我看定是你吧?”
他們爭不過,便只能避嫌。
只幫她搬進院門,相互行了禮後,立即揣了熱乎乎的雞子告辭。
姚家的門扉也重新關上了。
三人的家都在這夾巷裡,因此都沒住國子監學館的大通鋪。林維明隨手從懷裡掏出熱乎乎的茶滷雞子兒分與他們。他們邊剝著蛋嘆氣,並肩慢慢往前走:“姚先生家中也太清苦了,哎,看姚小娘子這樣的閨閣弱質被逼得煮蛋謀生,看得叫人心中難過。”
程書鈞捏著兩枚雞子兒,也沉默不語。
“姚家真是多災多難的,往後若得機會,咱們多幫襯幫襯便是了。”孟博遠雖然來國子監的時日不長,不如他們二人對姚博士這般感情深厚,但也聽過過他們家的那些慘事,這會子便也跟著嘆氣。
但他實在太餓了,一邊嘆氣,手上也不停,率先剝好了蛋,還舉在眼前端詳,“這雞子兒聞得好香,但真能吃麼……”他有些怕吃了拉肚子。
林維明剝好了,也沒敢下口。
誰也沒有對姚小娘子煮的雞子抱有什麼希冀,畢竟他們都聽說過,姚家的灶房炸過兩回,鍋飛灶毀、濃煙滾滾,那陣仗連廂軍都抬水來救了。姚博士和姚小娘子的手藝只怕還不如膳堂的那三個日日奇思妙想推陳出新的大師傅呢。
但真的很香。孟博遠沒忍住,還是謹慎地下嘴咬了一口。
就這麼一口,他忽地瞪圓了眼,指著手裡那露出一點流油蛋黃的茶滷雞子兒,嗚嗚直叫:“好…好…好……”
“怎麼了你?咬著舌了?”
“好吃!真的好吃!你們快嘗!”
林維明看他這副舌頭都快要捋不直的饞樣,也半信半疑地咬下去。
浸透了滷汁的蛋白嫩而彈,滷得恰到好處,既不老也不爛,透著高香厚重的紅茶味,裡頭的蛋黃更妙,一咬下去,那溏心便猝不及防地沁了出來,稠稠地淌在蛋白上,讓人連忙張嘴去嘬。
不僅醬香醇厚、清香不膩,吃到最後,嘴裡絲絲回甘——那是茶葉滷過所帶來的獨有回甘。
這哪像是炸過兩回灶房的手藝?
孟博遠三兩口吃完一個,已在吃第二個了,越吃越是兩隻眼都愜意地眯住了:“我還是頭一回吃溏心的茶滷雞子兒,好吃好吃,好吃得我腦殼都吃飛了!”
“你可太誇過了!”
林維明雖嫌棄孟博遠那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但自己也吃得津津有味。
是不錯!比膳堂裡的強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