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如銀鉤,懸於中天。
結滿了冰霜的車隊,好像一位行將就木的老者,被蕭瑟的寒風裹挾著,緩緩駛來,最終停在了燕京王家的宅院門口。
帶著白手套的司機跳下車子,打著哆嗦湊過來拉開車門,在幾名貼身護衛的攙扶下,將顫顫巍巍、精神萎靡的家主王雲靖扶了下來。
管家王安一溜小跑下臺階,惶惶不安的迎到近前,攙住了王雲靖的胳膊:“家主!您這是......”
雖說最近一段時日,家主王雲靖日漸消瘦,身體每況愈下,但今日卻格外不同尋常,彷彿在瞬息間蒼老了十幾歲。
王雲靖緩緩搖頭,輕舒一口氣道:“扶我進去。”
“是。”王安不敢再多問,同其他人一起攙扶著家主大人,穿過庭院,向著正廳走去。
寒冬臘月,但見滿目蕭瑟,樹木枝條在冷風的摧殘中,嗶嗶啵啵作響,恰如此時的燕京王家,日薄西山、四面楚歌。
王雲靖忍不住悲從中來,難道說這上百年的基業,久經風浪而不曾傾頹,偏偏就要葬送在自己手裡了麼?九泉之下,有何面目去見列祖列宗?
“管家。”他從遠處收回了視線,悶聲悶氣的問,“成兒睡了麼?讓他來見我。”
家族風雨飄搖之際,他覺得有必要同下一代的接班人好好聊聊......
管家王安略一猶豫,察言觀色,小心翼翼的道:“家主,大少爺他出去了,並不在家裡。”
“嗯?”王雲靖倏而頓下腳步,臉色愈發難看,“這麼晚了,他出去做什麼?”
回應他的,唯有管家王安的沉默......
啪!
王雲靖登時暴怒,揚手就抽了王安一個嘴巴,怒斥道:“廢物!我讓你看住大少爺,別讓他生事,你做什麼了!除了添亂,毫無所長,王家留你何用!”
“家主息怒!家主息怒!”王安捂住紅腫的臉頰,滿心惶懼,嗓音苦澀,“家主,我也為難啊。大少爺性格古怪,沉默少言,他要出去,我哪敢多問?但凡有一個眼神兒不對,只怕我這條小命都要去了......”
王雲靖僵立在原地,怔怔然發了好久的呆。
性格古怪、沉默少言?這......這話是用來形容他兒子的?曾經天真爽朗、寬厚熱情的成兒哪裡去了?
王雲靖登時感覺到整個世界都變得不真實起來,彷彿面前籠罩著虛幻的光影。他忍不出探出手,在半空中虛抓了一下。
捏在掌心的,有雪,也有風。
“家主?”王安茫然無措,“您......在抓什麼?”
“假的,這怕是假的......”王雲靖口中喃喃,陡然翻著白眼兒,昏死過去了......
縱然是繁華的燕京城,半夜三更,又恰逢這麼冷的天,也顯得分外冷冷清清了。
“天兒太冷了,都在屋子裡貓冬呢,我今晚就接了七個單子,要是放在平日裡,是今天的好幾倍......賺錢?別他媽提了,這什麼世道?天亮一睜眼,份子錢就欠二百多,能賺才見了鬼......
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小夥子我跟你講,幹啥也別幹出租,風裡來雨裡去,這就不是人乾的活兒......我兒子明年升高中,雜七雜八又得不少錢,誰家錢也不是大風颳來的啊,頭髮都愁白了......”
燕京城的的哥兒話真不是一般多,開著車,嘴裡止不住的絮絮叨叨、嘟嘟嚷嚷,使得坐在後排的一對小情侶滿臉尷尬,卻又不得不露出不失禮貌的微笑。
正是青春洋溢的年紀,尚且陷在愛戀深處的年輕人,又怎麼會明白中年世界的焦慮和迷惘?
抵達目的地,中年司機乾淨利落的停了車,瞄了眼計價器,咧開嘴:“得嘞,32塊。雪天路滑,你們倆小心點兒。”
“謝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