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罪,你眼前無憂,日後必有禍事。”道士細長的眼睛又眯上了,彷彿要看穿趙旭一樣。
趙旭問:“我有何罪?我何罪之有?要說原罪,傲慢、貪婪、色慾、嫉妒、暴食、憤怒及怠惰,那人人有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誰能料想到今後的事情,禍事來了誰也擋不住。”
“非也!”道士往河岸邊走了幾步,趙旭略一躊躇,看看左右,跟著過去,道士說:“你比別人優秀,你就有罪。”
“此話怎講?難道人人都應當追求平庸不成?”
趙旭有些不解,道士說:“他人出類拔萃可以,唯獨你不行。豈不聞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這話此時不用再說,日後你自然知道,或許你現在已經知道,但旁人對你猶如河中魚蝦,它們懂或者不懂,不是你現在能考慮的,你只管說還是不說,做還是不做。”
道士的話有些晦澀,又似有隱喻,趙旭正在思索,道士又說道:“你現在的心頭之困,無非是近在鳳翔的李從珂,貧道不才,願意去說服李從珂從鳳翔退兵,起碼,暫時保持鳳翔的現狀,等待時機出現再做定奪。”
趙旭心裡一驚,問:“你到底是誰?為什麼要幫夏州?”
道士輕輕一笑:“幫夏州?不是幫你?我無足輕重,如同這河水中的浮沙水滴。至於為什麼要幫,所謂天機不可洩露、命中自有定數。”
趙旭嘴裡哈哈一笑:“天機?哪裡有什麼天機?既有天機,你又如何知道?你是神仙?難道這樣你不就是洩露了天機?難道你是天機本身?”
道士卻不爭辯,反問道:“這世間總有許多為人所不知的事情和解釋不清的事情存在。敢問小王爺是也不是?”
看來他真知道自己,是有備而來。趙旭點點頭,道士又問趙旭:“道家老子人盡皆知,敢問你可知道老子身邊牽牛的牧童叫什麼?”
老子著《道德經》後騎青牛西出函谷關成仙飛昇,可誰知道他身邊牽牛的童子叫什麼?
趙旭搖頭說不知。
道士微笑:“此牧童名曰‘徐甲’。”
趙旭:“徐甲?”
“是,徐甲。豈不知葛洪在《神仙傳·老子》中有敘述,老子身邊牽牛的牧童肉身名叫徐甲,其時看似年幼,實際上已經兩百餘歲了。”
肉身?兩百餘歲?趙旭越來越詫異,他倒不是驚訝那個徐甲那麼長壽卻外形貌似孩童,而是奇怪這個不知來自何方的道士竟然知道這麼多,而且說話越來越玄之又玄。
“我若說那徐甲本是一堆白骨,被老子點化幻為人形,你自然將信將疑。我且說一些你知道的,但尋常人未必盡知,與你夏州有關。”
“唐哀帝天佑三年九月,關中歧王李茂貞率六鎮大軍進攻夏州。李思諫求救於梁王朱溫。朱溫遣匡國節度使劉知俊率軍救援,大敗李茂貞軍,並乘勝攻下鄜延等五州,解除了夏州之危,於是夏州服於梁。”
“後梁開平四年七月,歧王李茂貞糾合邠寧、涇原二鎮並聯合晉王李克用,又一次大舉進攻夏州。李克用遣宿將周德威率軍和歧、邠等軍合圍夏州,夏州形勢十分危急。當時,定難軍節度使李仁福一邊據城死守,一面派人向梁朝求救。”
“朱溫遣夾馬指揮使李遇、劉綰自鄜延趨銀夏,邀其歸路,九月,梁軍抵達夏州外圍,歧、晉兵皆解去,夏州之危再解。此後,李茂貞勢力衰微,晉忙於和梁爭奪中原,無暇西顧,於此,李仁褔在夏州較平安地度過了這十幾年。乾化三年,李仁福被後梁朝廷冊封為隴西郡王,是為李氏封王之始……”
這道士還要繼續,見趙旭肅然而立,對著自己拱手施禮,心裡已然明白,伸手捻鬚微笑不語。
即便這個道士在裝神弄鬼,但如此準確通曉夏州的過往,也算是飽讀詩書或者行萬里路的人物。趙旭恭敬的說道:“敢問道長何以教我?”
道士說:“你既然稱我為道長,我此行目的已經達到。道家佛門儒家,無非掙得人間一口煙火氣。教你不敢當,還是那句話,我幫你解決心頭之困。”
這貌不驚人的道士專程為自己而來?他從何處來?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言論?趙旭說:“正要請教,道長怎麼才能解我心頭之困?”
“無他,世上人人皆迷惑,不在其他,而在於‘身在其中’罷了,就是俗語‘當局者迷’。我去見那李從珂,見了之後,自然有一番說辭,管教暫且他不能再攻打鳳翔,這樣,你不就不用憂愁了……”
道士說著,見趙旭還是想詢問,笑道:“也罷,以你的聰明,即便我現在不說,假以時日你必然也會想明白,我就將話說透。”
“其實也簡單,無非‘設身處地’和‘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罷了。”
“李從珂本來姓王,小字二十三,是李嗣源的養子,跟隨李嗣源多有戰功。如今李嗣源已經死掉,當今大唐皇帝李從厚不過二十餘歲,沒什麼根基和班底,心裡恐懼的無非是大將老臣不服從自己,所慮者不過皇權不穩固,這其中以李從珂和石敬瑭為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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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李從珂帶兵攻打鳳翔,究其原因不過是兩個。人人要錢,皇帝也不列外。所以如果李從珂能攻下鳳翔,那麼大唐賦稅會有所緩解,此時假設鳳翔必然不會乖乖就範,那麼兩軍對陣,就會有死傷,無論鳳翔的李從曮殺了李從珂,還是李從珂殺了李從曮,李從厚總不會吃虧。同樣假設李從珂攻下了鳳翔,到時候必然人困馬乏,李從厚再派兵接收鳳翔,你說李從珂到時候是聽從洛陽的旨意,還是不聽?不聽的話,就是抗旨,他此後還有能抵抗李從厚的兵力嗎?”
“第二個原因,假設李從珂攻佔不了鳳翔,但是以鳳翔的防守和兵力,不能完全打敗李從珂,必定要找援軍,而鳳翔的援軍是誰?從天時地利來看,只有夏州。如果這場戰役將夏州也拖了進去,到時候李從珂、李從曮、夏州三家打的精疲力盡,然後洛陽就會漁翁得利。”
趙旭聽了問:“誠如道長所言。假如李從珂兵不血刃的佔領了鳳翔,那麼李從厚必然會讓他乘勝攻打夏州,這裡面的種種情形和道長之前說的一樣,隨後再想辦法將李從珂給除掉,一勞永逸。不過對於洛陽的李從厚,李從珂是一個威脅,可是河東的石敬瑭也是啊……”
說到這裡,趙旭閉了嘴,道士笑說:“你也知道了。是的,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李從珂的威脅比石敬瑭對洛陽的威脅要大一些。解決問題首先要集中力量解決最尖銳的,至於其次和旁枝末節的事物,往往會根據時間發生變化。如果李從珂這個心頭之疾被排除了,李從厚再對付石敬瑭,這不得不說是一步好棋。”
“狡兔死,良狗烹;高鳥盡,良弓藏;敵國破,謀臣亡。我見了李從珂,不過也就是這幾句。以李從珂的半生戎馬,不會不懂。因此,可以暫時保你夏州、鳳翔不見刀兵。”
道士說著,眯著眼看了看趙旭。趙旭點頭:“勞煩道長屈尊和我回夏州,我必定奉道長為上賓,要多多討教。”
“那倒是不必了,”這道士哈哈一笑,一陣清風吹過,將他的道袍吹得一陣輕擺。
人不可貌相,才華如同麻袋裡的鐵錐一樣,擠壓顛簸之下,鐵錐遲早會將麻袋戳破,最終會決定一個人的與眾不同。